天气渐渐冷了,晚秋的豆稞已经收割了,光秃的地上残留下的焦枯的豆叶,在秋风里飘
零。经过一场严霜,焦黄的豆叶又变黑了,埋进了地沟里。不久,就下了初冬的小雪。站在
微山岛,从冷清的湖水上边向岸边望去,又看到灰色的村影之间,火车在吐着白烟,像豆虫
一样在湖边的铁道上爬行了。
今年湖边的冬季,和往年不同了。经过打冈村,消灭临城特务队;苗庄打特务,松尾几
乎被活捉。敌人扫荡,老洪在河边的一场激烈的阻击战,把一路鬼子打得希里哗啦,鬼子指
挥官也送了命。这一系列的战斗胜利,都震撼了敌伪,而鼓舞着湖边人民的抗日情绪。一些
伪职人员,都偷偷的投靠铁道游击队了。连过去对敌人最忠实,一贯反对铁道游击队的沙沟
乡一些伪职人员,也不得不悄悄地给铁道游击队送情报了。
铁道游击队虽然没有青纱帐作掩护,可是他们却活跃在人民的海洋里,不论白天或夜
间,他们都可以在湖边铁道两侧的村庄走来走去。每逢湖边响起了枪声,村民们都在期望着
铁道游击队胜利。有些老大娘在烧香,要神明保佑铁道游击队。经过几次搞火车,被鬼子摧
残的苗庄村民,都得到了救济。李政委又去给他们开了几次会,他们的抗日热情又高涨起
来,和铁道游击队的关系更密切了。
这天夜里,冯老头冒着小雪,坐船划进湖里;他是铁道游击队和山里司令部联络的秘密
交通员。有什么紧急任务,这白须老人总是风雨无阻的来回奔波着。队员们都称他是微山湖
的“飞行太保”。只要一见他来,就知道山里有公文来了。冯老头见了老洪和李正,递给他
们一封急信,李正看了,便对老洪说:
“张司令已到临枣支线的北山边。要我们马上赶去,有紧急任务要商量。”
李正和老洪叫王强在岛上照顾部队,就连夜和冯老头坐船出湖,插向道东,过临枣支
线,到北山边约定的山村里去了。冯老头还是那样矫健的走着,他作为向导走在前头。在一
个小山庄里,他们会到了自己的部队,使老洪和李正惊奇的是:已经下雪了,部队还没穿上
棉衣,都穿着洗得变白了的夏季服装。有好些战士的衣肩和裤膝盖,都磨出窟窿,缀上了补
钉。
张司令还没有睡觉,他围着一堆火在沉思着,显然他在为部队面临的困难而焦虑。看到
老洪和李正进来了,他抬起了头,脸上露出微笑,站起来和老洪、李正握手。
老洪在和自己的首长握手的一刻,感到了无限的温暖!他们离开领导,单独的在铁道沿
线的敌区跟鬼子翻筋斗,千辛万苦,在这亲热的握手中,感到无限欣慰。平时他们在最艰苦
的斗争中,是多么希望能见到想念着的首长啊!老洪看到张司令也还穿着单衣,他魁梧的身
躯,仿佛瘦小了些。他和李正身上都穿着棉衣,觉得很不是味。他想到最近搞火车,曾弄下
了鬼子几身皮大衣,可惜这次没带来。他和李正交谈了几句,准备回去后,托冯老头带给张
司令和王政委。当他俩商量的时候,张司令的洪亮的嗓音在说话了。要和他们谈的也正是棉
衣问题,张司令说:
“今年鬼子对山区的秋季扫荡很残酷。他们不甘心灭亡,想在临死前挣扎一下,所以把
山区搞的苦一些。我们的后勤被服厂又遭到破坏,将要制成的棉衣,都被鬼子烧了。这就是
你们进庄看到战士们都还穿着单衣的原因。山区人民在这次扫荡中受的损失也很大,再次供
给部队棉衣是困难的。在这种情况下,司令部想到你们,所以把你俩找来。希望你们克服一
切困难,来完成今冬上万部队的棉衣任务。”
老洪和李正在张司令交代任务的洪亮的语音里,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俩感到这任务是重
要而光荣的,因为它关系着鲁南山区抗日部队的过冬问题。但是这任务也是艰巨的,因为他
们以往搞火车,完成战斗任务,都是事先有计划、有步骤进行的。而搞物资则多是碰机会,
遇到什么搞什么。上次搞药车,是根据检车段一个工人的报告:“有药车,你们搞不搞?”
因此才搞了一车西药,现在指定了所要的物资,而且要在一定时间内完成,却不一定有把握
的。
张司令看到他俩有一霎沉默,就笑着问:“怎么,还有困难么?”
虽然老洪对领导上所交下来的任务,心里还没有个数。可是由于任务的重要,困难又算
得什么?难道能够瞪眼看着自己的部队穿着单衣过冬么?决不能!他就和李正齐声说:“没
有!有困难我们也设法克服,一定完成上级所交的任务。”
“好!祝你们成功。”
由于有紧急事情,张司令要在天亮前赶回山里,所以就和老洪、李正握手告别了。
最近,李正带着林忠的一个短枪分队,秘密的活动于沙沟站附近。
这沙沟有一个伪乡公所,就在沙沟街。他们依仗着靠近敌人交通线,并在鬼子的据点
里,认为铁道游击队奈何他们不得,所以乡长李老七,常带着乡丁,随鬼子出发。铁道两侧
的村庄都打开了局面,秘密的和铁道游击队有着联系。可是独有沙沟乡还和铁道游击队作
对。只要铁道游击队到沙沟附近活动,他们就报告鬼子,或鸣枪抵抗。李正曾写了几封信,
去争取李老七,但总没效果,李正就对这沙沟乡公所展开攻势了。最后一封信上说:
“如果你不和铁道游击队联系,你的乡长就干不成。”不久,铁道游击队各分队在沙沟
乡铁道两侧活动起来了,今天扒铁道,鬼子的火车出了轨。明天晚上,沙沟附近的电线杆被
破了一里多路长。后天更大的事件发生了。沙沟站的两个鬼子特务,突然被打死,尸首丢在
乡公所不远的地方。这一系列的“匪情”,激怒了鬼子,常常出发到沙沟乡,但是总是扑
空。沙沟站鬼子特务队长黑木,在嚎叫着,怎么“匪情”总在沙沟乡出现呢?据他估计和侦
察报告,沙沟乡公所一定通飞虎队。不久就把李老七抓去了。鬼子给他一顿苦刑拷打,灌了
一阵辣椒水才放出来。可是“匪情”还是不断发生。没几天,李老七又被黑木抓去。到第三
次被捕放出后,李老七被鬼子折磨的已经不像人样了。黑木对他说:
“下次再在你乡发生情况,就枪毙了你!”
李老七过去死心塌地当汉奸,现在,已完全失掉鬼子的信任。再这样下去,不但乡长干
不成,脑袋也要搬家了。他托了好多人,秘密的到铁道游击队去找李正,替他说情。一天夜
里,李正把他找来,一见面李正就严肃地对他说:
“怎么样?你也尝到鬼子对待中国人的滋味了!”说到这里,李正细长的眼睛严肃地正
视着李老七,提高了嗓音,用激愤的语调说下去:
“本来,我们要把你作为汉奸杀掉的;哪怕你在鬼子据点里藏得再严密,我们也能把你
掏出来打死。临城站的冈村特务队长比你厉害得多,可是也没逃出我们的手掌。我们所以对
你这样客气,主要是想拯救你!”
李老七哭丧着脸说:“我过去是瞎了眼了呀!你们要我好,我不识抬举,留下我这条命
吧,我现在从迷晕里醒过来了。你们以后叫我怎样,我就怎样啊!”
“好!”李正说,“我们记下你这笔帐,过去的事情暂且不提,就看以后的行动吧。如
果我们再发现你破坏抗日,我们就对你不客气。”
“我一定要改过啊!我还能往死路上走么?我再不敢了呀!”
“那么,你回去还是当你的伪乡长!可是要按时给我们送情报,鬼子出发要报告,特务
到你乡活动也要报告,我们的队员到你处去,要妥为保护。这些如果都能作到,以后我们就
暂不在你乡战斗。有战斗任务,到别处打。可是如果我们发现你破坏了我们的工作,我们不
但在你乡展开激烈的战斗,而且首先要打碎你的脑袋。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一切都能办到。”
经过这样一搞,铁道游击队两三个月来,不断的从伪沙沟乡公所得到鬼子的情报,有的
队员不但可以在沙沟乡活动了,而且还能直接到乡公所去找李老七。同时沙沟乡在这一个时
期,也确实没有发生什么情况,到处都很平静。黑木对李老七的态度也变了。拍着他的肩膀
说:
“你的乡长大大的好!”
就这样,鬼子称沙沟为模范乡。现在李正带了一个分队,为了解决山里部队的寒衣问
题,就插进这沙沟乡,并秘密的派林忠到站上进行侦察。因为临城站经过几次的战斗,松尾
很警觉,不好下手。这边还是个空隙,所以李正就秘密的潜伏到沙沟站附近了。
林忠化装到乡公所了解一下站上工人的情况,有几个工人他过去是熟识的,他便找到了
他们,经过几天的侦察,他了解到列车上也常挂有布车,不过都挂在票车上。由于枣庄打票
车,鬼子在票车上的警戒是加严了。每个车门都有岗,端着枪监视着旅客。用临城搞药车的
方式也不行了。因为临城出事以后,一般货车都不往站上甩,就是甩下了,都换上鬼子警
戒;同时,沙沟站四下的戒备也很严,不容易搞。从半道扒车吧,一扒上去,准和鬼子展开
战斗。既然战斗起来,布匹就不好搞。还有个最大的困难是不能事先侦察出,什么时候挂布
车。要弄清这个情况,只有找站长。
沙沟站正站长是鬼子,另有一个副站长是中国人,姓张,名兰,过去在铁路多年。林忠
和他自小就认识,他就溜到张站长家里了。
张兰是个矮小瘦弱的人,枯黄的脸,象有痨病一样咳嗽着。这使林忠有点奇怪,在他的
记忆中,张站长过去是个很活泼的人。他娶了个漂亮的妻子,过着中等职员的、还算舒服的
生活。平日在站上作事,嘴里衔着烟卷,还会哼两句京戏。可是现在一见面,对方竟瘦弱成
这个样子,简直有些不认识了。
林忠坐在张站长的家里,望着对方枯瘦的脸颊,破旧的制服,已挡不住寒冷的气候,使
张站长总像夹着肩膀。张太太的脸过去是圆圆的,现在也成了尖下颏了。她的眼睛红肿着,
显然是夜里曾痛哭过。小孩子四五岁了,也皱着眉头,活象个小老头。林忠感到这家庭里是
那么冰冷,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想不到几年不见面,张站长竟这么寒伧了。
“走,还是到外边去走走吧!家里真闷人。”
他们到了一个小酒馆里,林忠叫了几个菜,两人就喝起来。张站长望着街上来往的伪军
和鬼子,担心的问林忠:“你有良民证么?现在什么地方作事?”
林忠说:“有!我现在兖州和朋友开炭厂,铁路上的事我早不干了!你现在怎么样?过
得很好吧?”
张兰闷闷的喝了一杯,叹口气说:“别提了!总算还活着,不过活得没大意思罢了。”
接着他的唉叹声就被干涩的咳嗽声所淹没了。
林忠知道他过去是个很乐观的人,现在竟这样厌世,甚至有点活得不带劲了。林忠觉得
张站长一定有沉重的苦痛压在心头,他便问:
“怎么样,生活过得不太好么?”
“不!生活苦些算不得什么。可是,”说到这里,张站长的眼睛红了,他颤抖着嘴唇,
激动得端在手里的酒杯里的酒都洒了,说:“这气可受不了啊!”
“是的!在鬼子底下作事,还有不受气的么?”林忠像颇为谅解似的说,“可是,你为
什么不干点别的,还在这思受这个熊气干啥!”
“我能干什么呢?你知道我自小在铁路上,不干铁路干啥?现在你不干也不行呀!请长
假鬼子是不准的。话又说回来,不干了,家里几口人又吃什么呢?唉!为了几口人吃饭,我
在这里忍气吞声的干,要是没有家我早也远走高飞了。唉!家!家!”
张站长说到家,像什么东西刺了他的心似的,他两手抱着头,像犯了热病。林忠看到这
个鬼子铁路上的职员,显得那么脆弱和可怜;他过去曾经靠着每月几十元的薪俸,过着较优
裕的生活,养成细皮嫩肉,穿着呢质制服,是安于个人生活的乐天派。正由于他疏忽了甚至
不敢正视生活斗争,所以一旦大的事变到来,他在暴风雨里,就经不起风吹雨打,一站不住
脚,就跌倒泥坑里,爬不起来,过去的神气现在完全变成了愁眉苦脸的可怜相。林忠看到对
方这副神情,心想一个神气活现的人,现在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他这次访问,本来是带着
任务的,想从这张站长身上得到些帮助的,想不到在未得到对方的帮助以前,需要好好的先
来安慰他一番了。“我看你心里很痛苦,怎么回事呀!咱们是老朋友了,有啥困难告诉兄弟
一声,我一定帮助。钱上有难处?”
林忠看到张站长薄薄的破旧制服,就去掏腰包,把一叠票子放在桌上。张站长抬起了
头,眼里充满着感激的神情,却说:
“钱上是有困难,可是这却不是主要的。我的痛苦在心里……”说到这里,张站长的眼
圈红了。
“怎么?有人欺侮咱弟兄们么!是谁?告诉我,咱就跟他干。我虽不在沙沟,可是这里
也有些朋友能够帮忙!”
林忠的语气里充满着正直和义气。他用激动的眼睛望着张站长,可是张兰却摇了摇头,
低低的说: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的苦处还让它闷在肚里受吧,这个忙没人能帮的。唉……还是
不提这个吧!我要上班了,你要马上回兖州么?”
林忠说:“不!我还要在这里待两天,因为有点事还没办好,说不定我还得麻烦你,到
站上运货。”
“好!这忙我是能帮的。”
林忠付了酒账,最后把那迭票子塞在张站长的手里:“留着你零花吧!老朋友了,不客
气!”
张站长把票子留下,紧紧的握着林忠的手说:“我今天碰到你真高兴,这是我到沙沟站
以来,第一次这么高兴。虽然,我还有好多话没给你谈,你不是一两天不走么?改日再
谈!”说到这,他又一阵伤心,眼圈红了,摇摇头说:“唉,有啥说呢?叫我怎么说呢?”
就在暮色中叹着气走了。林忠看着他那瘦瘦的身影在车站的灯光下摆动。
林忠和张兰自小就认识,因为他俩的父亲都是铁路工人,曾经有几年在一起作工,是朋
友,所以两家的孩子常在一起。以后分开了,林忠就在铁路上干活。张兰因为上了几所学,
托人介绍到车站给站长当学徒;一边学习站上的事务,一边给站长作助手帮忙。由于业务熟
悉,遇机会站长向上边说几句好话,就到站上作了个小职员。他就这样由司事慢慢的熬到副
站长,而林忠却当了工人。虽然职员和工人之间界线很悬殊,可是由于自小在一起,所以两
人见面,还像一般的朋友一样,兄弟相称。
鬼子沿着铁道线来了以后,张兰暂时躲在车站附近。以后鬼子勒令过去的铁路员工复
工,他被鬼子用刺刀赶到车站,从此以后,他就被迫着为鬼子作事。他以往的安逸生活从此
结束了。每天在鬼子正站长的斥责之下工作,四下是惊恐和扰乱,他经常怀着紧张的心情上
班下班。鬼子的残暴终于波及到他的身上。一天晚上,他回家取大衣,听到屋里自己的女人
在嘶哑的哭叫。在哭叫声里,夹着鬼子的狂笑。屋里闹得桌倒凳翻,显然自己的女人在和鬼
子挣扎。孩子哭得不像人声。他的心紧跳着,血往头上直冲,他握着拳头推门进去,看见一
个喝醉酒的鬼子正抱着自己的女人,女人在拚命的挣脱着。鬼子听到门响,一回头,张兰看
到这鬼子正是正站长。他猛扑上去,抓住正站长的肩膀,正站长这时才对他的女人松了手,
可是转过身来拍拍两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鬼子还要去掏枪,被女人一把拦住。这时,鬼子
摸了一下女人的脸蛋,一阵狂笑,摇摆着出去了。
从这以后,这家庭就失去了欢乐。鬼子正站长经常到他家里坐,他又不敢驱逐,只有忍
气吞声。在气不过的时候,他就偷偷的打自己的女人。可是能怪女人么?女人在哭叫着,要
去寻死又舍不得孩子,大人孩子哭成一团。他几次拿起菜刀要向鬼子劈去,可是都没有下
手,他知道这样下去,一家就都完了。带着家眷逃出这火坑吧,可是往哪里走呢?就这样他
气的得了一场重病,还得带病上站值班。从此,他便偷偷的吐血,身体更瘦弱了。
像这样的沉重的隐痛,他怎能向林忠说呢!他只有积压在心底。虽然他是隐藏了这些难
言的苦育,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风快的都传到站上人们的耳朵里了。
当第二天晚上,林忠见到张兰时,他的脸色也变了。他从工人那里知道张兰的隐痛。一
见面,林忠就严正的对他说:“你是个人,就应该像人样的去干!”
这声调里有着说不尽的关怀、埋怨、鼓舞和愤怒。林忠的眼睛正视着他童年的朋友,张
兰没敢看林忠的眼睛,只哭丧着脸低低的说:
“我这个样子已经成了个快入土的人了啊!还能干个什么啊!”
林忠愤愤的说:“入土?忍气吞声的入土,对一个满怀仇恨的人来说,是天大的耻辱和
罪恶,要消去仇恨只有斗争。我们不但不入土,而且要看着鬼子葬身在中国的土地上。”说
到这里,林忠就关切的问:“说实话,你愿意摆脱这苦痛么?”“我是个人,怎么不愿摆脱
呢?可是又怎么能跳出这火坑啊!你看我这个病样子。”
林忠说:“是的,你病得很严重,可是有办法。走!我给你介绍一个医生,他会治你的
病,并且可以消你的灾难。”张兰不由自主的随着林忠出了沙沟站,在夜色里向附近的一个
小庄走去。
“到哪里去啊?”张兰担心的问,“别碰到飞虎队啊!”林忠听到飞虎队这句话,突然
站住了脚,笑着对张兰说:“怎么你也怕起飞虎队了?”
“听说他们很厉害呢!”
“厉害?他们打鬼子是厉害。你还觉得不该打鬼子么?”“不!我是怕他们逮住伪人
员,当汉奸办。其实我何尝不恨鬼子呢!”
“正因为飞虎队恨鬼子,所以才打鬼子。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该恨鬼子、打鬼子。我们
的敌人就是鬼子。鬼子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你既然痛恨鬼子,那么,还怕飞虎队作什
么呢?应该是鬼子所怕的,正是你所喜欢的才对。我觉得你碰到飞虎队,倒不是灾害而是你
的幸运。”
张兰跟着林忠在黑夜的小路上走着,他问林忠说:“听说飞虎队大多是枣庄人,你家在
枣庄,又常在枣庄站作事,你认识他们么?”
“认得几个!”
听说林忠认识飞虎队,使张兰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惊讶!像胆小的儿童,怕鬼又爱听别人
谈鬼的故事一样,一面感到害怕,同时又愿意听下去。他突然站住了脚步,在夜影里,望着
林忠的眼睛,林忠在笑着,眼睛却是发亮的。张兰就胆怯而又神秘的问:
“啊呀,那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呐!他们的领头人,刘洪和李正,你都见过么?”
“见过两面,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名字呢?”
“怎么知道?”张兰瞪大眼睛说,“飞虎队的事都传遍了铁道线上呀!他们在枣庄打票
车、搞洋行,到临城又打冈村、捉松尾,临枣支线撞车头、津浦干线翻兵车,在这一带闹得
天翻地覆,谁不晓得呢!鬼子经常提到他们的名字,老百姓也在纷纷议论。”
“他们怎么个议论法呢?”
“伪人员一提到飞虎队,都打哆嗦呀!他们吵架赌咒都提到飞虎队,连咒骂对方也常
说:叫你一出门就碰到飞虎队!”听到这里,林忠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了,他又接着问:“他
们对刘洪和李正怎么样说法呢?”
“说法可多了,有的说刘洪两只眼睛比电灯还亮,人一看到它就打哆嗦。他一咬牙,二
里路外就能听到。火车跑得再快,他咳嗽一声,就像燕子一样飞上车去。他的枪法百发百
中,要打你的左眼,子弹不会落到右眼。说到李正么?听人说他是个白面书生;很有学问,
能写会算,他一开会啥事都在他的手掌里了。他会使隐身法,迷住鬼子,使鬼子四下找不到
他的队员。他手下还有王、彭、林、鲁四员虎将……听说那个姓林的也是枣庄人,这你大概
会知道的!”
林忠笑着说:“那是我一个本家兄弟!”
林忠听着张兰谈论敌伪和人民对铁道游击队的传说,知道他们过去的斗争已经震动了敌
伪,给敌区被蹂躏的人民以极深刻的印象。他们的名字已经被人们偷偷的传诵,他们的事迹
被人们夸张的描绘着。他们的面影和杀敌故事,都被人们渲染上一层神奇的色彩。现在又从
这个受尽苦难的站长口中传出,却更富有意味。虽然这个蒙受着苦痛的传诵者,由于受到敌
伪的欺骗宣传,对铁道游击队还没有正确的认识,并怀着惧怕的心理,但是从他的语气里却
隐隐的听出,他对这神奇的故事的创造者是怀着敬仰的情感的。
他们进了小庄,林忠向一家门口走去,门边有个黑色的人影,林忠咳嗽了两声,走上去
问:
“李先生在家么?”
“在!”
他和张兰就进去了。他们往有着油灯光的堂屋走去,灯光下坐着一个将近三十岁的人,
披着一件带皮领的狐皮大衣。他身后站着一个青年人,另外一个青年人正在屋当门架劈柴,
看样子是准备要烤火的。由于弯腰,他身上有件东西突出来。张兰随着林忠一进门,看看屋
的四周,并没有药橱,看这披狐皮大衣的人也不像医生的样子。他就回首望下林忠,林忠并
没理会他,就在这时,披皮大衣的人向林忠打招呼了:“回来了么?”
“回来了!”
披皮大衣的人把眼睛移过来看着张兰,张兰这时才看到对方一双有神的细长的眼睛。这
眼睛里有着一种严肃的神情,满脸含笑的向张兰点点头,对林忠说:
“这就是张站长么?”
张兰正在狐疑着,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呢?就在这时,林忠答话了。
“是呀!”林忠笑着说。他又对张兰说:“我现在该给你介绍一下了!”就用手指着披
皮大衣的人说:
“这就是飞虎队的政委李正同志!”
本来这瘦弱的张站长正平静的望着李正的脸,一听到林忠的介绍,他的头轰的一下,打
了个寒噤。他的眼睛还是盯在李正的脸上,可是突然瞪大了,那里边发射着恐怖的光,他木
鸡样怔在那里。他完全没有想到,在来看病的路上谈的神奇的人物,现在就在他的面前。过
去一连串轰动整个铁路的事件,都是他们搞的。他们杀鬼子、翻火车,打得敌伪胆寒,而现
在面对面的这个细长眼睛披皮大衣的人物,就正是人们传诵着的飞虎队的领导人李正。他们
要把自己怎么样呢?他环视着四周,旁边站着两个年青人,还有他身后的林忠,显然都是飞
虎队了。当他意识到他们是飞虎队以后,他们在他眼里仿佛都虎视耽耽了。他现在才看到他
们腋下都挟着张着机头的短枪,他整个呆在那里了。
当林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才使他醒悟过来,看出周围人的脸上都含着微笑,才听出李
正已经是第三次向他说着“请坐”,很礼貌而又客气的向他打着招呼。
“请坐呀!”
张兰被林忠扶在一个板凳上坐下。李正望了一下张兰的脸色,很温和的说:
“不要怕!我们不会怎么你的。我们打鬼子,只杀那些死心塌地的汉奸特务,对你这样
为生活所逼的一般伪职人员,而且也遭受着鬼子践踏的人,我们不但不杀害,而且会挽救你
走上正路,跳出火坑。你的处境,我们完全了解,对你的痛苦我们寄予同情,你是林忠同志
儿时的好友,也将是我们的朋友!”
小山煮开了一壶热茶,端着茶杯,给李正一碗,也同样给张兰一碗,显然把张兰作为客
人对待。张兰紧张的心情慢慢缓和下来了。
李正把张兰拉到里间,作了一次长时间的谈话。为了不打扰政委和张兰的密谈。林忠和
两个队员在外间喝茶林忠在外间也能模糊的听到里间的谈话声。在谈话声里,有时听到低低
的抽泣声,显然是政委的话刺到张兰的痛处。李正的谈话又继续下去,抽泣声停了。不一会
又听到张兰在擤鼻子,大概这是感动得流泪了。最后林忠看到政委把张兰送出来,张站长的
眼睛还湿着。政委还不住和张兰谈着,这后一段话完全听清楚了:
“直起腰杆来呀!关于以后到那边去,一切问题都会解决,那是你所想不到的好地方,
当然家属生活也会得到照顾的。下决心跳出这个火坑吧!至于刚才我托付你的事情,我完全
相信你,你是会帮我们的忙的。事情成功了,我们当然要重重感谢你的!”
林忠听出政委所说的“好地方,是指抗日根据地,一条光明大道已经指明了。他上前握
了张兰的手,从这握手中间,林忠感到张兰身上有新的力量在生长了。
张兰临走时,李正把他送到门口,看看外边北风刮得紧,天已在飞着雪花,他看了张兰
瘦小的身影,在寒风里缩着脖颈,便把披在身上的狐皮大衣脱下来,这是搞火车弄下来的胜
利品,递给张站长说:
“给你,穿着走吧!”
“这怎么行呢!”张兰犹豫的说,他被这豪爽的举动感动得眼里又涌出泪水。
“我穿不惯这个,你穿着倒合适,送给你吧!现在已成自己人了,用不着客气。”
张兰不好意思接受,李正就笑着替他披到身上去。林忠看着张兰穿着皮大衣走远了。他
觉得这个瘦弱的人脚步比来时轻快得多了。
当张兰又秘密的和李正会了一次面之后,在这天,小山就奉了政委的命令,带着紧急任
务到苗庄去找老洪去了。也就在这天黄昏,林忠上了站。
他一进站台边,就被巡逻的鬼子抓住,三个鬼子的刺刀对着他的胸脯,一个中国翻译问:
“你是干什么的?”
鬼子一把抓住林忠的领子,看样子马上要逮捕他了。林忠腰里有枪,可是这不是动手的
时候。他忙回答:
“我是做买卖的,上站要车皮装货,张站长是我的朋友!”这时张站长正好从票房里出
来,一看鬼子围住了林忠,马上走上去,对鬼子说了几句日本话,就和翻译官说:
“这是我的朋友,到站上起货票运货的。”
鬼子才把林忠放了,张站长领着他到票房里去了。
夜半十二点南行票车到站,站台上上车和下车的旅客都很少,只有鬼子的岗哨直挺挺的
立在昏黄的灯光下,灯光昏暗得远远望去像一个红点,红点四周有着不大的黄色的光圈,显
然是夜半的湖边起雾了。
张站长提着红绿灯,夹着公文袋,在刚停下的列车旁,沿着月台边上走着,他要到守车
上和车上人员办理事务。他看到票车车厢的每个进出口,都有端着枪的鬼子守卫着。因为临
城至沙沟这短距离的一站,火车上常出事,飞虎队常在这一带活动,所以车上的鬼子特别加
强戒备。就是车上的伪人员和旅客,走到这里也都提心吊胆。
他在守车上办完事务,下车后,就向南端走去;一边把红灯扭成绿灯,站台上打旗工人
看到站长发出开车信号,随即也向机车上发出绿灯,接着火车便“呜……”的长叫一声,列
车就徐徐的开动了。
当南开的列车的车厢大部都已开过月台,这时站台上的岗哨和站务人员都松了一口气,
不愿再忍受这夜半的风寒,纷纷的回票房里休息去了。车上的警戒也认为沙沟的危险地区已
过,都缩到车内了,就在这列车的最后两节铁闷子车刚要离开月台的时候,只见月台南端有
两个黑影往铁闷子车边一闪,就随着开出站的火车隆隆声不见了。
火车出了站南的扬旗,啌啌隆隆的以正常的速度行进,它像条火龙,带着巨大的声浪,
迎着这充满雾气的黑夜沿着湖边的铁道向南急驶。
在尾部两节货车和客车的衔接处,有两个黑影在蠕动。林忠提着短枪,张站长提着红绿
灯,他们扶着颤动的车厢的角棱,站在钩头上。四下是旋转着的黑夜,疾风从两边扑着他们
的脸,脚下传出车轮和铁轨磨擦的刺耳的轧轧声。他们如果一不小心,跌下去会掉在铁轨
上,轧成肉酱。可是他们都是能够摸透火车脾气的人,他们在钩头上边,随着车身的颠动,
身子忽上忽下,像两块机件贴在车上一样牢稳。
林忠望着对面的客车,那是个头等卧车,为了怕寒风吹进车厢,正对着这边的车的出
口,已被带褶的厚帆布掩上了,他知道这帆布门后边,就是车厢的正门,在这两门之间,是
通往车两边供旅客上下的走道。这走道上有鬼子的卫兵,隔着毛玻璃可以看到里边的人影走
动。他握紧手中的枪,正对着这帆布门,只要那帆布门一开动,他就扳动枪的板机,子弹就
会扫过去。可是他又是怎样不愿听到自己的枪响呀!这并不是他惧怕鬼子,枪一响,这迎面
的鬼子准会被打倒;可是任务就随着这枪响而完不成了。因为他身后有两节布车,这些布就
是山里上万部队的棉衣。为了想在这无声的战斗中完成任务,他望着客车后门,紧张的心在
激剧的跳动。
火车隆隆的向前跑着,随着车身的颠动,林忠的心也不住的抖动。三五分钟过去了,他
估摸着时间,火车将要驶到黄庄附近的弯道了,该动手了。他就轻轻拍了一下张兰的肩膀,
张兰就顺着钩身向客车爬过去,扶着铁栏杆,把红绿灯扭成红光,挂在客车右角上。车角的
红灯是列车尾部的号志,这号志说明这列车的车厢到这里就是最后一节车了,因为后边这两
节车,现在已不属于这列车,而要和这整列车分开了。挂上这个号志,可以使下边车站看
到,不疑心是丢了车厢。张站长又把空气管的开关器关好,就爬了过来,林忠和他都把身子
移过来,紧靠住铁闷子布车车身。林忠就弯下腰去摘钩了,他过去是最熟练的挂钩工人。经
他一搬弄,连接两个钩身的钩心就跳出来了;随着钩心的跳出,客车和布车的钩头本来是紧
紧咬在一起的,现在忽的张开了,整个列车就离开了布车轰轰的远走了。
这两节车虽然失去了整个列车的牵引,但是它刚才被拖的冲力,还使它缓缓的向前滑
行。这时只是两节布车呼呼的向弯道滑行,却听不到整个列车刺耳的轧轧声了。林忠向前望
着弯道边已有黑黑的人影,又听到车下拍达拍达的声响,原来是拦车用的石块放到铁轨上,
被车轮轧碎的声音。他和张兰搬了布车上的手闸,车停下了,两人便从两边跳下来了。一跳
下来,他才看到路基上已站满了预先埋伏好的队员。路基下边的田野传来一阵嗡嗡声,这是
动员来运布的老百姓,他们都扛着扁担,拿着绳索,蜂拥的向停下的车边靠拢。老洪、李正
和王强过来,林忠上前握了手说:“完成任务了!”
老洪说:“好!”两只发亮的眼睛就望着林忠身边的张站长。李正过来拉着张兰的手说:
“你辛苦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飞虎队长刘洪同志!”接着又对老洪说,
“这是帮助我们搞布的张站长!”老洪忙过来,简洁的说:“谢谢你!”和张站长握了手,
这手握得是那么有力,使张兰瘦瘦的手感到有点痛。张兰在这握手的一瞬间,神秘的望着这
个被传诵成传奇式的英雄人物。他看到老洪的眼,虽然不如传说中所讲的像电光,可是是那
么亮而有神,使人望到确会胆怯。不过当自己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身上也增强了力量。
“我得回去了,不然,鬼子会怀疑的。”
“好,那改日再谢你吧!”
张站长走了以后,老洪用手往车上一指,队员们都像一群小老虎一样扒上车,砸开了铁
门,用手电一照,满车都是白布捆。只有后一节车厢里有半车鬼子的黄呢子军服和大衣,还
有一些冬季军用品。布捆和军用品都纷纷的推下来了。申茂等人带两挺机枪到南北两端掩
护。李正和王强组织群众运布,这些老百姓都是从他们活动最有基础的村庄动员来的,这些
农民们在春荒时候,搞粮车运过粮,得了救济。现在听说铁道游击队又搞布了,就都争着前
来。芳林嫂领着苗庄一班子妇女也赶来了。
王强过去在枣庄当过脚行头,他是善于组织人力的,在临来时,他就编好了队,每队由
两个队员带着。每节车有两个门,都打开往下推布,他就组织每班分两队向路基上搬运,没
有轮到的在下边等着。搬运开始了,王强站在高处,在夜色里眨着小眼对大家说:
“乡亲们:要尽力多运呀,这布都是咱们自己的,运不完丢下来很可惜!运布的脚费是
每匹布给一丈,两个抬一捆给一匹,运多就多给,加油运呀!运到湖边,装船时给签。将来
凭竹签取布。”
虽然李正宣布要静一些,可是车身周围,搬运的人群还是嗡嗡的吵成一片,扁担互相碰
撞,有的绳索搅在一起了。拥在后边的争着要布:
“我背一小捆!”
“俺俩抬一捆!”
“我挑这半捆吧!”
“我年纪大了,给我五匹扛着!”
彭亮和小坡用铁钳子扭开布捆上的铁箍,把整捆化为零匹,分给人群。一队分完了,就
由队员领着走下路基,向湖边走去。又上来一批,扛呀!抬呀!挑呀!车周围热闹得像集场
一样。路两旁的麦田,都被踏成平地。
李正带着几个队员,随着第一批运布的人群向湖边走去,夜很黑,又加上有雾,周围是
茫茫的一片,几步外就看不到人影。他叫运布的人都一个接一个不要失掉联系。他把人带到
湖边,又沿湖边向南走出半里路停下。这里岸边靠着一片船只,队员们搭上跳板,布匹都送
上船去,这批人刚下船,第二批运布人又上来了。装满布的船只,划到湖里边去;空船又靠
到岸边,布匹又装上去了。
把布送上船的人领到记有布匹数目的竹签,就又跑着回去了,想在天亮前,能争取再运
一趟。这停船的岸边和停车的铁道之间,人群来往冲撞着,布匹源源不断的随着黑色的人流
向湖边运去。
张站长回到沙沟站,已是下一点多了。他没上站就偷偷的溜到家里去睡觉了。因为接过
票车后,就是他下班的时间,下半夜该鬼子正站长在站上值班了。
他到家后,紧张的心才放下来,没有点灯,他摸着黑和自己的老婆在低低的商量,为了
免出意外,需早作准备。他对她说,孩子和她可先走,对外就说走亲戚。第一步先到苗庄,
去找芳林嫂,由芳林嫂带到湖里去。他暂留在站上看风声行事。
商量好,正要睡觉,突然听到外边有急促的叫门声,张站长披着皮大衣起来,一开门见
是车站的公役,公役说:“太君叫你马上到站上去。”
张站长看看表已三点,就整理好衣服,提着红绿灯到站上去。在票房里,他看到鬼子正
站长正在和特务队长黑木谈话。一看到他进来,脸气得像猪肺似的,瞪着眼说:
韩庄南边站上打来电话,说丢了两节车,挨站查下来,说是我们站上丢了。你是值班站
长,应该负责!”
张站长说:“我值班时,检查车辆都很齐全,票车上并没有少车辆,它完整的从我们站
开出,当然不能由我站负责。”他说话的声调很平静。
鬼子正站长也知道列车完整的出了站,路上的事是不能由值班站长负责的,不过事故就
是发生在这车站附近,这也要他们来负责的。他一边和黑木商量着派人沿路侦察,一边顿着
脚喊着“糟!糟!”虽然他口里不住的喊着“糟”,但还是盼望着糟糕的事故不要在他所辖
的这一段发生,特务队派出去,向南搜索了,鬼子站长和黑木,还有张站长,都急切的走上
站台。天快亮了,他们焦急的向南望着,那边只是一片黑暗和看不透的雾。四周昏昏沉沉,
他们站在灯光下,雾气像蒸笼里的蒸气一样到处弥漫。
突然从南边夜的远处,传来嘟……的机关枪声,鬼子站长急得直跺脚,看样子这糟糕的
事是发生在他所辖的领域里了。果然不久,前往搜索的特务队,狼狈的跑回来报告,在黄庄
弯道地方发现了敌情,丢下的两节车正在那里,可是数不清的游击队已把铁道封锁住。他们
被一阵机枪打回来了,特务队有两个人负伤。
鬼子站长马上跑回票房,满含苦痛的抓住电话机,向上级报告情况,并请求援兵。黑木
和驻站的鬼子队长下命令马上出发。可是沙沟是小站,只驻有三十来个鬼子和一个汉奸警备
队,站上还得留人驻守,就一边向枣庄总部和临城拍电报,一边抽了二十多个鬼子和百十个
伪军,沿着铁道往南出发。
听着去打飞虎队,伪军和鬼子都有些畏缩,尤其感到力量的单薄。可是发现了情况,按
兵不动,上级怪罪下来又吃不消的,他们就往南出发沿路前进了。但是行进的是那么缓慢,
因为每个出发的人都知道飞虎队的厉害,枣庄票车上的“皇军”被打得一个不剩,冈村特务
队的被消灭,还有夏镇中央军两个营被歼,一连串的惊恐事件,都在他们脑子里乱转。因为
“皇军”人数太少,叫伪军走在前面,可是伪军都缩着头,踌躇不前。天已蒙蒙亮了,可是
四下雾气腾腾,几步外都看不到人,这更增加了恐怖,生怕飞虎队忽然从雾里窜出来。“皇
军”为了督促伪军前进,同时也为自己壮胆,一出站就打着枪,伪军也在乱放枪。他们一边
打着枪,一边缩头缩脑的在雾里摸索前进。
将要到弯道了,天已大亮,可是四下还是白茫茫的大雾,几步外只能看到人的黑影。道
边的大树,只能看到一个淡灰色的轮廓。就在这时,对面嘟嘟的机枪响了,子弹在敌伪的头
上飞舞。
鬼子和汉奸马上趴到路基两旁,激烈的向南边打着枪。就在这时,透过重雾,远远有黑
色的烟柱上升,黑烟里卷着火苗。鬼子急了,这一定是飞虎队把车烧了。要是火车被烧毁,
责任就更大了;黑木和警备队长,下决心要把它抢救下来。就叫骂着用枪逼着“皇军”前
进,“皇军”又用刺刀逼着前边的伪军,机枪掩护着向火烧的地方冲去。
可是对方的枪声稀疏了,前进中的敌伪军头上已听不到子弹的叫嚣。他们没有遇到任何
阻拦,就冲到弯道上的车边。鬼子和伪军团团包围住这两节正燃烧着的货车。
黑木上前检查,发现一节车已经空了;另一节车只剩下一小部分布匹和军服,且已将化
成灰烬了。车轴被破坏,因为飞虎队是用车轮里的油絮点火的。布匹也只能抢出几捆烧残的
布头。看看铁道两侧的麦田,不看则可,一看连黑木也咋舌吃惊了。好几亩的麦田,都被踏
成平地,这飞虎队该有多少人马,才能踏成这个样子啊!杂乱的脚迹向西蜿蜒而去。黑木向
西望去,迎面只是灰沉沉的厚雾,什么也望不到。本来晴和天,站在这里可以望到湖边的帆
船,现在就连里多路外的一个小山也看不清楚了。
他仔细听着,西边的远处,仿佛有杂乱的脚步声,他估计飞虎队一定此去不远。为顾全
面子,他命令队伍马上向西追击。他又想到前边的那座小山很重要,如果让飞虎队占去,战
斗就对他们不利。他想马上要抢占小山,在那里等候援军,好把飞虎队挤到湖边消灭,就是
飞虎队坐船走了,布匹也运不走,夺下布匹,可以减少罪过。
太阳已经出来了,可是看去却像浑圆的汽球,敌伪军在大雾里摸索着向西挺进,听着前
边的脚步声,向雾里乱放着枪。到小山边了,鬼子警备队长和黑木命令伪军马上抢占山头,
在山顶的关帝庙据守。伪军胆怯的向小山进发了,几个走到前头的伪军,爬到山顶庙门那
里,心一惊眼也花了,缩头缩脑的向庙里一望,模糊的看到几个黑影,就疑心是碰到飞虎队
了,打了一阵乱枪就跑下来了,山上的伪军一跑,惊得后边的伪军也都刷的退下来。
鬼子正在山脚下,看到上边的警备队惊慌得直叫,像潮水一样退下来,认为是遭遇到飞
虎队,就架起机枪向山上扫射。
鬼子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把紊乱的伪军重新组织起来。这时铁道上已传来呜呜的机车叫
声,从沉重的轧轧声中,黑木知道是增援的铁甲列车开来了。敌伪的士气才渐渐振作起来,
又向着湖边追去。
彭亮、鲁汉扛着两挺机枪,申茂带着两个长枪队,在最后一批运布的人群后边掩护。他
们除了武器,每个人身上还背上半捆布,彭亮和鲁汉的背捆最大。他们一边走,一边对着尾
追的敌人射击。有的队员实在背不动了,就想丢掉,因为这样可以轻快的进行战斗。彭亮说:
“不行!这是政委的命令,谁都不准丢。多背一点山里就多几个同志穿上棉衣,咬着牙
也要背到湖边。”
在临撤走时,车上还有一批布匹没运完。李正就号召每个队员都要背半捆布,一边战斗
一边运布。
彭亮和鲁汉走在最后,他听到后边雾里传来杂乱的钉子靴声,就把肩上的布捆放到地
上,依着布捆作掩体趴下来,把机枪架在布捆上,嘟嘟的向追击的敌人射击。钉子靴声停下
了,他们在敌人的射击声中,又背着布前进。敌人近了,就再趴下来依着布捆射击。
敌人的铁甲车上的炮轰轰的打过来了,可是他们已经到达湖边。当彭亮、鲁汉最后跳上
船的时候,老洪和李正指挥着许多只满载布匹的渔船,向湖里划去。
当黑木和增援的鬼子汇合,拥到湖边,湖边潮湿的地面只有凌乱的脚迹。他们望着湖
里,湖面浮着望不透的白茫茫的雾气,气得鬼子向湖里打了一阵乱枪。
搞布以后很长时间,湖边一带村庄里的老百姓,都在传着一种神话:
“铁道游击队的福分真大啊,搞布那天正好起雾!要不是雾,鬼子在后追着,平地上打
机枪,运布的人不知要伤多少呢!”
“不!他们有能人,算好这一天有大雾啊!‘三国’上诸葛亮草船借箭,不就是事先算
好了么!”
“听汉奸说,关老爷也下山帮铁道游击队打鬼子了,泥马都跑得出汗了呀!”
其实,这是浓雾在泥马身上凝聚的水珠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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