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张良墓踪迹”之二[2004-05-30]
秦始皇万万没想到,韩国破落贵族子弟张良一直在伺机行刺自己。
遇刺的事,秦始皇经历得也算不少了———秦国大殿之上,燕太子丹派遣的刺客荆轲图穷匕首现,但因剑术不精,荆轲反被秦王拔剑砍杀,时在公元前227年;9年之后,始皇第三次东巡路经阳武县博浪沙(今天河南原阳县境内),张良雇用的力士掷出60公斤重的铁椎,误中副车,张良仓皇逃逸;又过了两年,秦始皇在咸阳微行时又遇刺,可怜那无名刺客被始皇左右的武士砍了个稀烂。
参与行刺秦始皇的人中,能够逃脱厄运的人很少,而张良不但逃得了命,还成就了一番事业。
翩翩佳公子一怒为国仇
战国是一个人人有野心的时代,平民想要高升做官,诸侯想要称王。到了全国有七八个王时,王位又不尊贵了,有实力的又想称帝。
秦国本为西北方的一个偏远诸侯国,但自从商鞅变法后,秦国迅速崛起,国力日盛,渐渐有了吞并天下的实力和野心。
韩国在地理上最靠近秦国,七国之中又属韩国最弱。韩国自失上党、宜阳、荥阳等地后,国土仅剩下河南腹地的一块狭小区域。公元前230年,秦军攻陷阳翟,俘虏了韩王安,韩国灭亡,昔日的韩国后来成了秦的颍川郡。韩国灭亡的那一年,正好是张良父亲张平死后的20年。张良的生年不详,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韩国灭亡时张良至少是20岁出头的小伙子了。
张家“五世相韩”,是韩国的贵族。到了张良这一代,张家还有僮仆三百人。对于韩国的灭亡,不消说张良是很痛心的。
禹州市文物管理所教之忠先生说:“秦把韩灭了,张良气不忿儿,寻机报仇很正常。”这是今天禹州人的理解。宋代的苏轼不这样看,他对张良刺杀秦始皇的行为有不同意见:像张良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不学伊尹和姜太公那样去深谋远虑,却只想采用荆轲与聂政那样行刺的小计谋,实在让人惋惜。刺都刺过了,泛滥的评语可能会掩盖真实的张良,历史上的张良究竟是怎样的呢?他像燕太子丹那样雇来了刺客,又亲自上阵参与行动,倒不是一个瓤茬。英雄有两种,一种是造时势的,一种是被时势造的,张良属于后一种。阳城人陈胜、太康人吴广才是那个时代造时势者的英雄。
年少气盛的张良是个愣头青,直到刺秦后“居下邳”,依旧“为任侠”。项羽的季父项伯杀人后到下邳避仇,张良就把项伯藏了起来。
在禹州,我被特许进入河南省第三监狱内参观聂政台。聂政是当时“天下第一激烈人”,也是天下第一愣头青,这位战国时期著名的刺客,在禹州(当时的阳翟)刺死了韩国之相侠累。大约在明代,禹州人在聂政行刺处———侠累公堂旧址筑起高台,表示对聂政的纪念。教之忠先生说:“聂政死得很凶,后来人觉得聂政台闹鬼,便在高台之上加盖祖师庙以镇凶气。”
今天禹州的后生们已很少有人知道聂政台。解放初期国家建河南省第三监狱时,一不留神把聂政台圈在了高墙之内。不过半个世纪,人们就忘记了它。高台之上,我问道:“韩王宫阙原来在哪里?”教之忠先生遥指台东北三四百米处说:“那里就是。”顺着教之忠先生的手指望去,我看到的是一片灰色的楼房。教先生又语:“聂政的姐姐聂莹的墓就在聂政台一旁,后来被平掉了。”
公元前397年,一个著名刺客在韩国国都轰然倒下。对韩国历史上这一重要事件,世家子弟张良肯定知道得很清楚。站在聂政台上,我忽然固执地认定,应该是聂政的力量激励了张良。
2200多年前的春天,张良重金雇来一位壮士,直奔阳武博浪沙,去执行那个震惊天下的计划。
沧海得壮士 椎秦博浪沙
从韩国旧土禹州到魏国地界原阳的路上,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阳武博浪沙。
原阳县文物管理所设在夏家院,那是一座旧式的富商宅院。在一间厢房里坐定后,我单刀直入地问:“博浪沙在哪里?”所长李斌犹豫片刻,说:“张良刺秦的真正地点在阳武东南14公里的地方。”阳武是个旧时的地名,1950年3月,原武和阳武两县已合并为原阳县。
博浪沙碑是今天原阳仅存的张良刺秦的物证,这块石碑刻于1662年,是当时的阳武知县谢包京立的。300多年的老碑,“古博浪沙”四字还是那么苍劲豪放。这碑至少曾被两次搬移,如今竖立在原阳城东博浪苑。原阳县志中说:“博浪沙原址已湮于河。”从民国年间的阳武县城图看,城北门内博浪沙街有一座留侯祠。如今留侯祠已经没了,街也易了名。民国年间,博浪沙碑竖在阳武的平等街。
到了阳武故地我才意识到,确切的古博浪沙已无迹可寻。据史书记载,始皇一统六国后,有一桩和修筑长城同样重大的建设,便是广修驰道,开辟交通。驰道以都城咸阳为中心,其横贯线东北到达燕齐,东南到达吴楚;纵贯线北至绥远,南至零陵。这些驰道宽50步,路基筑得很厚实,道旁每隔三丈种青松一株。驰道可以比作今天的高速公路,车马一上驰道,就可以高速行驶。博浪沙应该就在阳武境内的驰道旁。公元前218年春天,当36辆黑色的皇家马车(秦人在颜色中崇尚黑色,数字中崇尚六)行经博浪沙时,一柄铁椎忽然从天而降。这个意外事件惹得秦始皇大怒。
关于秦始皇的愤怒,《史记》有言:“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
李斌那天给我讲述博浪沙事件时,也是以《史记》中的记录为依据。他对我说,你按我说的记,不会有大错:
飞椎过来,误中副车?熏没砸中秦始皇。秦始皇大怒,求贼甚急,他把张良当成贼了,全国大索十日。张良藏到了原阳天洲村,后来天洲村改名叫留侯村。躲了一段时间后,张良才离开原阳。
留侯村在原阳县城东20公里处,它属于今齐街乡的一个古老的村落。出留侯村往东,就是张良逃往下邳的道路。在原阳,不止一个人对我说:“张良在留侯村待了一段时间,然后走了。”他们说这些话的口气,仿佛事情发生在昨天、前天一般。《史记》《汉书》,各代版本的县志都没有提到这个细节,民间的这种说法是从哪里来的呢?也许民间文化自有自己的传承体系。后来在兰考,兰考人也向我补充了不见于正史的细节:“张良在白云山躲藏一段后,去了下邳。”
原阳的黄河岸边有个张良渡,是蒋庄乡周屋村多年前开发的沿河旅游区。据说这个旅游区刚开发的时候,村民们死缠硬磨着要求一个原阳籍文人给起名,那个文人被缠急了,突然灵感上头:“就叫张良渡吧!”名字起得很文化,又通俗易懂,村民喜欢得不得了。来此观光的游人都以为张良在此渡过河呢,其实在秦代时,黄河河道还没滚到周屋村哩,今天的这个张良渡跟张良一点关系都没有。
无独有偶,在江苏睢宁古邳乡有一座横跨沂水的新桥,桥梁栏杆上有五个大字“张良进履桥”,西桥头立着一块儿水泥碑记述张良的故事。水泥碑上说这里是张良当年给黄石公拾鞋的旧地,新桥不过是1981年的建筑。这是人们对历史俊杰的一种膜拜、一种追念、一种情绪,是千百年来沉淀、混合、发酵而成的文化心态。
这种心态在原阳夏家院“原阳古代名人展”中也有显现。从西汉到宋代,原阳县出了12个丞相,其中陈平、张苍都是西汉时期的名相,故原阳人说:“刘家天下,被原阳人搀扶着走。”12位丞相的泥像被分别安置在各个屋子里,那泥像捏得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太糙了。
张良不是原阳人,但在夏家院中也享有尊贵的地位。塑张良像时,李斌特意交代干活的人:“别给张良留胡子。”司马迁在《史记》中说:“余以为其人(张良)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原阳张良的塑像的确没有胡子,一介书生的样子。而在秦代,流行的美男都是虎背熊腰、肌肉发达的汉子。可想而知,当时张良的长相是多么不时尚。不过,司马迁话头一转引了孔子语录,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子羽模样甚丑,才气不薄)。’留侯亦云。”也算给张良圆了场。
李斌熟知《史记》中的这段话,所以才叮嘱工匠在塑像时不给张良留胡子。李斌还花不少工夫,编纂了一本《张良胜迹诗词选》。这本书中涉及博浪沙的有50余首古今诗词,其中有李白的诗: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报仇虽不成,天地皆震动。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