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张良墓踪迹”之一[2004-05-30]
张良驾鹤西去,晃晃悠悠居然已2100多年了。在2004年第一场春雨之后,到禹州、原阳、兰考三地寻找历史中的张良。历史文明的碎片,倘若循迹去寻觅,总能捡拾些吧。
张良的老家在河南禹州,所以禹州作为第一站。
祠堂遗址说张良
在禹州(韩国都城阳翟故地)张得村,直往子房祠遗址方向去。
在张得村与杜庄村之间有所学校,学校教学楼前是一片空地,禹州人告诉我:“这便是子房祠遗址所在地。”
70岁的村民苏得水用脚步踩出一个矩形,示意那被毁弃的殿堂的大校乱草荒土间,隐约可见青砖的墙基,青石的柱础,村民说,这里就是古老的子房祠所在的地方。4年前,有人花800元钱雇来一支工程队,把子房祠的残垣断壁扒了个精光。施工中死掉了一个民工,当然,那只是一场意外事故,而非村民们联想的所谓报应。
热心的苏得水领着我来到学校南墙外。在田野里的一处浅洼地,老汉用脚连踩带跺,他的动作很夸张,嗓门也很高:“这儿过去有一座圯桥。”
我说:“不是真的吧?”
“哪里是真的,真的在江苏那边。我们这里是‘假圯桥真张良’,圯桥只是一个象征哩。”
“张良拾履”的故事太著名了,从西汉到今天,它不知被人重复讲述了多少回。当我还是毛孩子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故事:
很久以前,一个后生在下邳(今属江苏)的一座桥(就是后世所说的圯桥)上遇到一位老人。老人故意把他的鞋子丢到桥下,然后不客气地说:“小子,下去把我的鞋拿上来,那后生一听先是愕然,而后就想揍这老头一顿。但看在老人年纪比较大的份儿上,后生强压着火气到桥下把鞋子捡了回来。老人说:“给我穿上,后生想,既然给他捡了鞋,再穿上也无妨,于是跪下为老人穿上。老人笑了笑,就抬腿走人了。那后生对此感到很奇怪。老人约摸走了一里多地,又背着手拐回桥上,说:“你小子有培养前途!五天后的早上,咱俩在这儿见面。”后生觉得蹊跷,就满口答应了。五天后的平明时分,后生来到桥上,老人已经在那里了。老人愤怒地说:“和老人相约,你小子却迟到了,像话吗?回去!五天后早点儿来。”
第二次,后生鸡鸣之时就前往赴约,但还是迟到了。第三次,后生半夜出发,总算赶在了老人的前面。老人笑眯眯地说:“这样做才对呀,然后拿出一册书说:“你把这本书读透了,就可以做帝王的老师。十三年后,你会再见到我,那济水之北谷城山下黄石头就是我。”说罢,老人扭头就走了。天亮之后,后生发现那本书原来是《太公兵法》。此后,后生常常诵读这本书,后来果真成了个大人物。
我小的时候,上辈人常常拿这个故事来勉励我们毛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后来我才知道,故事中的那个后生就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谋臣张良。
张良在桥上接受一位老人赠送的兵书,因此而成了英雄人物,这件事确实近似于一个神话。一般的老百姓都把圯上老人看作鬼神,宋代的苏轼则对此不敢苟同,这位文豪在《留侯论》中说:“你怎么能知道那位老人不是秦代隐居的君子,特意出来考验张良的呢?老人有不便道破的深意,他是在试探一个富有潜力的少年。老人的用意不是向张良授书,而是教他学会忍耐。”
张得街上问张良
站在杜庄村子房祠的圯桥旧址向东望去,三四百米开外便是张得村。当地人说,张得村便是张良故里,村中曾有一通“留侯故里”石碑,今天已经不存,没人能说得清它到哪里去了。杜庄村人曾领我看过刻着“子房寨”三字的石头门额。老寨门被拆掉后,一户人家把这个门额放在院子里做了石板桌。门额上面的“子房寨”字迹清晰,为同治六年二月所刻制。
张得村虽没了碑文,但抵御刀客的老寨墙老寨河尚残存。从水浅处越过寨河,再从土寨墙的豁口处进入张得村,眼见的房舍多半是老宅旧院。我突然间有了找到“张良”的感觉,恍若有一只手一把把我拽入了历史深处。
张得村分东西两个自然村,中间夹着南北走向的张得街。张得街的沧桑感出乎我的意料,从街两边那些商铺银号的建筑形制看,这些老房子大抵建于清末民初。顺张得街南去,是通往郏县的旧官道。想来昔日这里一定是商旅过客络绎不绝,不然怎能活生生造就一个商街?
如今的张得街已没了以往的繁华,连张得乡乡政府也耐不住寂寞,从深宅老院里迁出去了。街上静得出奇,静得舒坦,静得优雅。废弃的官道和老旧房舍虽不是秦汉遗迹,但它们一如环环相连的历史之链,暗示着历史的传承。
正思绪翻飞之际,忽然听到一个女性嗓音招呼我:“都晌午了,来吃个变蛋、喝点水吧。”我数了一下,长1公里的张得街上只有三个店铺开着门,那打招呼的中年妇女是这街上唯一的糖烟酒小食品铺的主人。她那一声招呼,竟让我心里一阵热乎,本想接受邀请,可话到嘴边还是拐了弯:“不啦!张良老家是不是在张得村?”
“都说是的,我也不知道。”
女人的话音未落,对街面粉店外一个胖乎乎的青年接了腔:“你说的是不是汉代张良?我给你找一个懂的。”
他把我领到一座高门大院内,喊了几声没人应,那张黝黑的脸立刻挂上了对不住人的表情。突然,青年满脸狐疑地问:“不晌不夜的,你问张良干啥?”
我如实回答:“想写张良。”
“我听说,张得便是张良的爹,所以俺村叫张得村。张良他爹是卖馍的。”那青年很认真地说。
动身去禹州的时候,我原本也没奢望能够找到多少张良的踪迹:悠悠岁月,风吹雨打,宫阙楼台都化作了土,乱草黄沙早已把人迹车辙湮没。在今天的禹州,凡是能和张良挂上的地表建筑,都是后世建造以表纪念的,譬如禹州城外颍水东岸的张良洞。
张良洞外忆故祠
颍河从嵩山山谷里哗哗流出后,经禹州一路东去。禹州城东关外的颍河岸上依势挖掘有多个窑洞,其中便有张良洞。
这些窑洞的始建年代不详,从使用有水泥这一点看,至少数年前有人整修过它。除了供奉张良的张良洞之外,并列的还有黄石公(黄石公即向张良赠书的老人,因后来化为黄石与张良相见而被称为黄石公)洞、观音洞、女娲洞等。中国的民间信仰就是这样,神啊仙啊人啊都掺杂在一块。不可以跟民间的历史观、鬼神观论真伪,不然便把那个年代人们的思想真相埋没了。
如今女娲洞里有户人家“与女神同妆,户主名叫李怀柱,今年75岁,是颍河东小李村人。记者去的那天,李怀柱的女儿、孙女都在家中。
坐在女娲洞外,抬头就可以望见八个字:扶刘兴汉,得道成仙。前四字的意思很明白,所以我着重问了后四字的来头。
李怀柱老汉的女儿说:“师傅在此接了张良,张良也在此得道成仙。”那师傅,是黄石公还是古代传说中的仙人赤松子?女娲洞北边的黄石公洞跟张良洞中各有泥像被供奉着,看来师傅该是指黄石公吧?
民间话语不是无根无源的胡诌瞎说。据《史记·留侯世家》记载,张良说:“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此后,张良“乃学辟谷”,想要成仙。辟谷就是不吃饭。
依一般人的眼光看,张良有些傻气,放着位极人臣的好日子不过,非要不吃不喝地想成仙。刘邦的夫人吕后当年就看不下去,劝张良说:“人生那么短暂,你何苦自找罪受呢?”吕后强逼张良吃喝,无奈,张良只有从之。
司马迁的《史记·留侯世家》是今天的我们了解张良生平的主要资料。在该文中,太史公最后记载了一个挺玄的传说:当年那位老人向张良赠书时曾说13年后将于济北谷城山下重逢,后来张良“从高帝过济北,果见谷城山下黄石,取而宝祠之”。张良见到黄石,随即把它供奉起来。张良死后,人们把他和黄石并葬在一起。每当祭祀张良时,大家也一并祭祀黄石。按《史记》所言,张良与黄石相见的地方该在今天的山东省东阿东北。
在禹州“喷”张良,你获知的资讯多是支离破碎的,不过偶尔也有前后的勾连,如李怀柱老汉和张得街面粉店伙计的话如出一辙:张良他爹是卖馍的。一老一少相距数十公里,却都把张良贬为贫民。但司马迁在《史记》中写得分明:“(张良)父平,相釐王、悼惠王。”堂堂的一国之相,不知道为什么被老百姓给误传成了一个卖馍的。
张良洞所在的土坡之上是旷地,这里有张良祠旧址。小李村的地就挨着张良祠的墙,李怀柱民国年间便在这地头“锄禾日当午”。李怀柱说,张良祠在民国时被土匪烧塌了。旧时张良祠占地100亩,用李老汉的话说:“有十多座琉璃瓦大房子。” 老人的话,被禹州市文物管理所的教之忠先生证实。教之忠说:“在张良祠旧地,还挖到过元代的石碑。”
张良祠旧址现在是片空地,被围墙圈住,似乎想开发又搁置了起来。这里的旧祠无存,毕竟还有一个祭祀的场所张良洞;而几十公里外的张良故乡———张得乡杜庄村的子房祠只残存有地基,连个祭祀的地方也没有。
这一趟禹州之行,我捡拾到的,是禹州人对张良的零星记忆。这就足够了,一个两千年前的人,至今还有老百姓记得,这还不够难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