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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离开原阳时，我顺路又去了趟博浪苑。
原阳县文物管理所所长李斌说，那苑中的一块石头是日本清陵县高等学校立的校歌碑。那块石头是李斌从太行山中运来的，样子怪里怪气的。我第一次到博浪苑的时候，便觉得那石头突兀得很，但不明其意。石头立在红砖水泥基座上，由于风吹日晒，砖外涂抹的水泥已经脱落掉皮。
李斌说，石头上刻的文字是中日文对照的。我几乎把眼睛贴到石头上，才辨认出只言片语：举起博浪之椎，砸碎愚腐势力的梦幻……
校歌碑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１９９５年５月１８日是日本清陵县高等学校建校１００周年纪念日。作为校庆活动之一，６９名日本人来到原阳，在旷野之中，他们面对“古博浪沙”碑列队高唱：举起博浪之椎啊，砸碎愚腐势力……
想想那一幕，就觉得日本人有点憨：他们哪儿来的劲头，到异国他乡来讴歌人家的祖宗？
那伙日本人最初说想在原阳博浪沙建一座公园。都快１０年了，也没见到日本人的钱。如今，原阳人自己在这里立了一排新碑，建了一座假圯桥和一个所谓的校歌碑，然后给这地方命名为博浪苑。离开博浪苑，我的下一站是兰考，据说那里有一座张良坟……
八旬老人忆说张良坟
我最初的采访计划是由禹州到原阳，便结束对张良在河南足迹的追寻。事有凑巧，一个８５岁的兰考老人给报社打来电话，他说：“兰考有张良坟。”老人又赶巧暂住在郑州，于是我们便在一家茶社见了面。见面那天，老人西装革履地来了，他为张良而来。
老人叫张知新，号奂庭，退休前一直在兰考一中教书。张知新老人幼年时就读的学堂就在张良坟前，他给我形容说张良的墓冢大得像个土丘，松柏挺拔直插云霄。老人说得情绪激动，嗓门多少有些升高。茶社一个领班的姑娘听得睁大了眼睛，听完后她走上前说她也是兰考县人，对张良坟的松柏印象最深，那里的松柏多得数都数不完。
说到这儿，张知新老人顺便讲了一则关于张良坟松柏的传说。明朝末年，兰考青年崔清在辽东做生意。有一次，遇到土匪打劫，崔清的货物全失，连回家的盘缠也没有了。正在暗自垂泪，忽然遇到一位绿衣道士。道士说他姓张，和崔清是同乡，可以一道回家。崔清一路食宿全靠道士。到了兰考两人分手时，道士说他住在村西头。崔清回到家，全家老少都很高兴。有一天崔清想到了那张道士，便到村西去寻。找来找去也没有道士的影子，只有张良坟耸立在那里。崔清进入坟旁的张良祠，看到祠中供奉的张良，他立即明白了：那绿衣道士就是张良啊。于是崔清对张良坟和张良祠进行了整修，又在周围广种松柏。
张知新老人讲了传说，又讲自己亲历的事。他说，１９２８年，冯玉祥来到张良坟，见松柏成林，一时来了雅兴，想数一数松柏有多少棵。他数了几遍，都没有数清楚，便命令士兵一人抱一棵树，然后报数。这次数清了，总数是２１８棵。后来张良坟的松柏树在修陇海铁路时被刨了１７棵，还有４棵自然死亡了，现在还剩下１９７棵。绰号“扒庙将军”的冯玉祥参观完张良坟后，就派人拆了附近的白云寺建了学堂。张知新老人说：“拆寺建学的时候，搬砖运瓦我都见了。”
据明嘉靖年间的《兰阳（古兰阳县后来和仪封县合并为兰封县，兰封县又与考城县合并为兰考县）县志》记载：“张子房墓在白云山下，成化十八年（公元１４８２年）知县阎廷臣立石碣表曰汉留侯张良墓。”再往前推，关于张良墓的史料就找不到了。不过张知新相信，汉王刘邦称帝后，功成身退的张良又回白云山隐居了８年，终老于东昏故地即今日的兰考县。为了证明张良确实葬在兰考，张知新老人还举隋朝卢思道的《春夕经行留侯墓》一诗为据。另外，当年项羽杀了韩王成后，据说张良把韩王成的尸体葬于东昏，即今天兰考的老韩陵。兰考学者认为，张良对韩国的感情很深，而韩王成又葬在兰考，所以他留恋兰考、葬于兰考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去兰考前，我在网上搜索“张良墓”，知道徐州云龙山、西安龙首塬、江西龙虎山、山东微山湖、湖南张家界等１０多处都号称有张良墓。
对于古代名人的墓冢，我向来抱着无征不信的固执。大凡中国人都有种尊崇名人的心态，都喜欢与名人拉上点关系，所以大凡名人足迹所至的地方，那里的人多少都有点“起坟立庙”的瘾。这便是今天张良辟谷处多达２０个、张良墓有１０多处、各地张良祠庙竟有１００多座的原因。
再举个例子，楚汉相争时刘邦的替身纪信死在郑州古荥无疑，古荥的纪公墓也确实是西汉的墓葬，但挖掘后怎么样呢？里面有汉代陪葬品３００件，但棺木却是空的，没有纪信的遗骨。墓冢之后虽有累代石碑几十通，但最后发现这只是一座纪念墓。
不过，无征不信的历史观，并不妨碍我去看兰考张良坟。
千古谋臣 遗迹遍天下
在兰考张良坟的墓冢上站立了良久之后，我问同行的兰考县文物管理所所长乔吉焕：“为什么不狠狠心把墓冢挖开看看，我想知道坟土之下究竟有什么？”
“前年开封来人探过，下探了七米之后发现了文化层，可这一带土下两三米就见水，根本没法挖，也就作罢了。”乔吉焕很认真地回答。
大概读多了《史记·留侯世家》，所以一提到张良我就想到留城。大概读多了《留侯世家》，主观意识一直让我想到留城。留城是张良的封地，在今天江苏省沛县东南。沛县东面就是微山湖，如今，留城故地已经淹在水里了。当地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是张良死后，当地老百姓担心吕后挖掘张良墓，便派人四面八方地造假墓。一传十，十传百，各地敬仰张良的老百姓都开始为张良造墓，于是一夜间全国出现了８００多座张良墓。
留城是张良和刘邦初次见面的地方。西汉六年（公元前２０１年），刘邦论功分封，原本请张良在山东随便选择一个地方，给他三万户。张良自谦说，我在留城和沛公初次见面，就把我封在留城吧。也用不了三万户，就要一万户吧。
按说张良该葬在他的封地留城吧，但张知新老人斩钉截铁地说：“张良没去留城，他儿子去了。后来张家人犯了罪，汉文帝把留城没收了。张家在留城传了八代。”张良有没有到留城居住，史书上没有交代。关于张良的后代，张知新老人的说法和《史记》的记载倒是基本一致。《史记》说：“后八年（张良）卒，谥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坐不敬，国除。”
张良坟位于兰考县西６公里的曹辛庄车站南侧。当陇海线的火车隆隆驶过之后，张良坟的松柏林中依旧鸟鸣啾啾，分外幽静。我绕着墓冢走了一圈，发现这墓冢沙土参半，有点像自然形成的土丘。但在一马平川的豫东平原上，这样的土丘并不多见，从这一点来说，这个墓冢是人为封土的可能性更大些。张良坟前的石碑是曹辛庄人于１９９６年８月重建张良祠时所立的，碑文中说，有关人员“奔走社会，游说万里，终使张陵重现昔日壮观”。碑文中透露着民间的执著。先人所建的祠庙归于尘埃后，总有“多事”的后人耿耿于怀地想要恢复它，这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之一。
据说原来的张良祠在坟的东边，村民新建的祠堂则在坟南，是一座质朴的殿堂。１９９６年１０月１３日新祠落成之日，村民们照例请了戏班子，热热闹闹唱了三天。当时，曹辛庄人和坟北的白云山村人，甚至三义寨乡其他村的人都聚拢来看戏，戏台前黑压压挤成一片。看戏的村民们都是图个高兴，没有人在乎张良坟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老百姓高兴过后，临时戏台拆了，祠门也嘎吱一声关上了。我去时，祠堂的大门落着锁，像是有些时日没有开过门了。
墓冢周围有烧香留下的残香和灰烬。乔吉焕说：“每年农历正月二十五是黄石公的生日，九月九是张良的生日。每到这两个日子，白云山附近的百姓就来张良坟焚香祭祀，这一风俗已经延续不知多少代了。”
这天晚上，我独自在兰考县城一家小餐馆就餐时遇到一位老者。我向他问起张良，老人说起民国年间的事：“城里人见天往张良坟跑，到了集会时，人都拥挤不动。俺那条街有户残疾人家，也常去捏一把香灰回来，说可以治病。都说张良坟灵验，谁知道呢。”
我接着问：“兰考人是把张良当神了，对吧？”
老人呷了一口茶，吐出一句话：“张良是个明白人。”
好一位民间智者，能把张良说得如此明白。论明白?熏张良可算天下第一明白人，刘邦手下的“兴汉三杰”之中，韩信被砍了头，萧何也蹲过大牢，唯有张良没受啥委屈。我觉得，张良之所以“欲从赤松子游”，要修道成仙，不过是在放烟幕弹。以张良的聪明，当然知道神仙之事的虚妄，他学道修仙很可能是假装潇洒，以化解刘邦乃至吕后对他的猜忌，保全自我。刘邦的疑心极大。萧何既忠心，又老实，还屡次陷于被刘邦怀疑的危险境地，最严重的一次还被关起来了。张良陪伴着这样的皇帝还能够自保，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人林伯桐说，刘邦只有在见张良时不敢失礼，恭敬有加。又有古人杨时说，张良平时看似文气，到关键处柔弱之中又见狠。
公元２０１年，刘邦封包括韩信在内的７个异姓功臣为王。此后７年，他平均每年削平一个王。张良躲过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亡，谋臣亡”的大劫数，确实称得上一个明白人。
从兰考回到郑州后，听说河南郏县北关有通“汉留侯张良故里”大石碑，又听说荥阳广武镇的汉王城内，还有一个张良城……在中原大地上，关于２０００多年前的这位智者的遗迹，真是太多太多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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