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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队生活回忆:队里阶级界限比较模糊(3)[2010年1月7日]


  方 言
  沛县,就是《三国演义》里的那个小沛,也就是吕布辕门射戟的地方。过去它属于徐州地区,地市合并后属于徐州市。沛县离徐州一百多里路,我下放的那个村子离徐州七八十里路,口音和徐州已经明显不同,但这不太容易用文字表现出来。可是它与别处不同的词汇和用语,有些比较有趣。

  初到村里时,晚上出来散步,遇到村民跟我打招呼,问的都是:“喝了吗?”我很老实地回答:“饭吃了,但没喝酒。”村民听了就笑。后来知道,他们把吃晚饭叫做喝黑汤;问喝了吗,意思就是吃晚饭了吗。因为这个招呼方式,我很替现在沛县的政府机关干部们担心,要是有外地单位的人来学习交流,你晚上一见面就问喝了吗,会让人家觉得我们到沛县好像就是来喝酒的。

  白天外出,打招呼就不同了,尤其是去赶集的路上,遇见熟人,问你的是:“要钱吗?”你如果知道这里的习惯,就不能回答要,因为这只是个招呼,没有真给钱的意思。一次我路过邻村,一村民正在耪地,他去我们村打面见过我。看我走来就停下手中的活儿问:“要钱吗?”我嘴上说着不要,又偷看他的装束,上身赤裸,穿个没口袋的大裤衩,心想我如说要钱,都不知他到哪里去掏。

  “二百五”这意思大家都明白,在我们村叫“二红砖”。据说砖在窑里烧好后,自然冷却的就是红砖,浇水冷却的就是灰砖。有些砖浇水没浇匀,半红半灰,这就是二红砖。想想看这要是去形容一个人,可见这人就不怎么样。还有一个词是“半熟”,意思和二红砖接近,程度还要更厉害一些。要是说某人“那家伙,半熟!”被称呼为“半熟”那人听了差不多是要翻脸的。

  麻雀在徐州还是叫麻雀,或是老雀儿,在我们村叫小咬儿。在我印象里,当年沛县人是喜欢吃小咬的。县城的一些饭馆门口都用脸盆装,红烧小咬,一毛钱一只,供人买去下酒。

  下放的第二年,我们生产队实验旱改水,种了几亩水稻,开始时长势喜人。不料到灌浆时被麻雀发现这是绝好的饮料,纷纷落在稻穗上嘬甜水喝。这一来瘪穗太多,秋后产量就很低。生产队有一次开会,队长讲话时提起这事就骂:“姐!本来打算一家分几斤新米熬稀饭喝的,这下好,都让丈人羔子小咬给毁了。”

  注意到队长话里带个“姐”了吗?他这可不是在招呼他姐,我们队长没姐。沛县话中令我最感奇特之处就是说话时会带个“姐”字。这让我想起徐州人说话有时带个“娘”字,不知是怎么形成的。认真说起来,徐州话里带“娘”不怎么好,显得比较粗俗。可沛县人话里带“姐”并不粗俗,就是个语缀,随意就带出来了,还能表示惋惜、感慨、赞叹等多种意思。比如那年我从农村考上大学后,在村里成了一条大新闻,村民见了我就这样说话:“小徐啥时走?姐,还怪闪得慌来。” 

  “来三年了吧?走了好,姐,农村哪如恁徐州。” “姐,这下成大学生了,不瓤,姐,小徐真不瓤!”

  吹 猪
  有句形容人生气的话是“气得跟吹猪似的”。这话其实一点也不夸张,农村还真有吹猪这种事。在我们村,这种事都是找麻五。

  麻五显然是小名或是外号,他的真实名姓我一直不知道。

  麻五四十多岁,孤身一人,这个年龄的单身汉自然都比较邋遢。麻五邋遢归邋遢,但是热心“公益事业”,村里人家里有些脏活累活,往往找麻五来帮着干。麻五是一喊就到,不过帮忙之后得有一顿小酒伺候着。

  肉联厂是如何对猪进行集体化屠杀的,这我没见过,我见过个体化杀猪,杀过之后的第一个程序就是吹猪。

  我第一次见麻五吹猪时真是开了眼界。杀猪人把猪摁住,用刀往脖子上一捅,放血。猪死后,在后腿靠近猪蹄处用刀割开一个口子,口子割开后刀子继续向前走,削开一片猪皮,并不削断,连着。这时麻五过来,把嘴对准刀口,再把掀开的猪皮蒙在嘴上,两手紧紧按住,开始吹气。这显然是个力气活儿,只见麻五长长的一口气吹进去,吹到脸色发紫、青筋暴露。然后两手使劲攥住猪腿,防止它跑气。这时麻五大口喘息,缓过劲儿后,憋足一口气再吹。如此总要吹上十来次,只见那猪渐渐肿胀,最后四条腿都支棱起来。最后用细绳子将猪腿扎紧,找根擀面杖在猪身上来回擀,把吹进猪皮和猪肉之间的气赶匀。

  听村民说,吹猪的作用,是可以把猪毛刮得更干净。猪身上除了后背屁股肚皮比较圆整,毛比较好刮,其他部位或松软或有皱褶。吹气之后,这些部位也变得光滑圆整,这时再刮毛,既方便又干净。

  麻五吹猪,往往引来许多人围观,还拿他开心。这个问:“麻五,味道怎么样?”那个说:“这是头母猪,麻五你对嘴吹吧。”有一次,一个年轻人趁麻五一口气吹完,准备换气嘴但还没离开猪腿的时候,在已经鼓起的猪身上使劲一按。猪体内的气又倒灌进麻五体内,呛得麻五直翻白眼,一个劲儿地咳嗽,围观者哄然大笑。

  村边有一个窝棚,那就是麻五的家。后来的一天早上,不少人远远看着那窝棚,小声议论着什么。我过去一问,说是麻五不知得了什么急症,昨天夜里死了,尸体已被人拉走。窝棚门前,堆着一些麻五生前用过的被褥和脏衣服。

  麻五平时不太说话,别人惹他他也很少生气。他帮别人干着最微贱的活儿,还给别人带来一些说笑的由头。他的死无足轻重,像一片枯叶悄悄落下,埋入泥土,踪迹全无。

  现在我常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菜,有一天在买肉时我问卖肉人现在杀猪还往猪腿里吹气吗?卖肉人说,早不吹了。我问那猪毛怎么能刮干净呢?他说用火烧,或者浇沥青,等干后一揭就行了。他又问我:吹猪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你问这干啥?

  我啥也没说,拎着肉走了。

  琴 声
  下放到村里的头几天,每到晚上,就有一缕柔弱的二胡曲从不远处飘来,那琴音真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我那时刚刚离家,又是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知青点里,往往让那琴声弄得心里一片凄凉。

  我小时的邻居里有几个艺术天才,像是画油画的吴以徐、吴以增兄弟,后来在国内都有了名气。马伟光的手风琴,说是徐州第一大概异议不大。董瑞华、董瑞(是弟弟,当初我还问过他,怎么你的名字好像少一个字呀?他说爹娘就是那么给起的)哥俩的小提琴和二胡也都非常棒,董瑞华后来当过江苏省梆子剧团的作曲和副团长,他们和我同住一个院,一起玩的时间长了,小提琴和二胡到了我手里也能锯出声儿来。所以,第一次听到乡村夜晚的那一缕琴声时,我就知道遇见高人了。

  问村民,说拉琴的也是个知青,本村人,来了好几年了,叫黄宗保。

  几天之后,我在月光下追着琴声找到了黄宗保。见我坐在旁边,他只朝我一笑。一曲《二泉映月》奏罢,他有些喘吁吁地说:“早想去看你的,你倒先来了。”我问:“总听你拉《病中吟》、《二泉映月》、《江河水》啥的,不能拉些欢快的?《赛马》、《光明行》、《红军哥哥回来了》都行啊。”他说:“你知道得还不少。《红军哥哥》是板胡曲,二胡也能拉,没那个心情!”我接过他的二胡,拉了一段《江河水》,他很惊诧地看着我。我说:“野路子,以后你来教我。”他说:“行。”

  那天晚上我知道了,黄宗保和我们知青下放农村有些不同。“文革”期间,对待一些所谓“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地富反坏右”等人,有一种惩罚办法,就是全家遣返原籍。看宗保的音乐素养那么好,我猜他应该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也就是属于“反动学术权威”家庭的子女。具体我也没问,那都是人家不愿提及的话题。

  宗保患有严重的心脏病,需要静养,还需要好的心情。而农村的生活条件以及想望回城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对他的病百害而无一利。宗保矮小瘦弱,走路快了都喘,所以几乎没有真正教过我拉琴。“四人帮”被粉碎后,风传知青要逐步返城,这让宗保看到了希望。他曾对我说,要是回了徐州,他这病肯定能好。我们村后来来过一个家里很有背景的女知青,只待了半年多时间,就通过关系调回了徐州。这使宗保颇为不忿而又倍感压力。不久,他的病况严重了。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他哥哥用一架平车从公社卫生院拉他回来。宗保躺在车上,双目紧闭,脸色惨不忍睹。我轻轻喊他,他已不能说话,他哥哥说马上就带他回徐州治疗。可没几天,我就听到了坏消息。

  我那个叫董瑞的邻居和宗保的哥哥同在徐州矿务局宣传队,听他说,宗保死后,家人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放入两样东西。一样是手绘的冥币,写上了一个很大的数目。另一样是一份自制的通知书,上写:黄宗保同志,你已被批准调回徐州工作……。

  伙 伴
  我们这个知青点,接收的是徐州交通局和卫生局的职工子弟,外加我一个文化局的孩子,共有5女12男17名知青。17人中,交通局的有9个,他们性格豪爽,讲义气、敢担待,文化不高,胆子不小。知青小张一身练武的行头,从大队拖拉机一米多高的车厢上,一个侧空翻翩然落地,纹丝不动,把村民看得瞠目结舌。我们知青点从没有地主富农坏分子来捣乱,我以为皆拜小张的威慑力所赐。而卫生局的子弟加上我,看上去就比较单薄柔弱。不过我们也有优势,高考恢复后,报名参加考试的5名知青中,除我之外,其他4人都是卫生局的子弟。

  两年多时间里,我们17人聚居一处,像是兄弟姐妹一般。一个人回徐州,可能会跑遍所有知青的家,捎去话,带回东西。任何人从家里带回好吃的,都会拿出来大家一起共享。而这些好吃的,无非是掺有一点肉丁炒的辣椒酱、豆瓣酱或煎咸鱼之类,只有这些东西才能多带,一次吃得又不多,放久些也不会坏。

  知青点的女生特别受男生的关照,内部的重活比如打井、喂猪等全由男生来干。女生回徐州,都会有两三个男生帮着扛行李送到车站,来时也有人去接。女生当炊事员,揉面的工作就由男生代劳。而每年男生的棉被拆洗后,几位女生会过来一起帮着套好。

  知青下放后,大队干部是当然的领导,另外还有分管知青工作的公社助理。我们那时不知自己未来是什么命运,就盼着将来能通过招工调回徐州,而这总要经过大队公社两级的批准。所以知青们虽然各有性格脾气,平时也调皮捣蛋,见了大队公社干部却都是客客气气。大队干部都还好,对我们都很亲切。公社分管知青的是刘助理,在做助理之前曾作为县工作队员在我们村呆过,当初和我们也很亲切,等当上助理后就有了官的样子。我们知青点和大队部一墙相隔,刘助理后来到村里也不进知青大院了,就在大队院子里站在凳子上隔着墙头和我们说话。对男的他不太搭理,老是对女知青嬉皮笑脸,全是说些无聊的废话。有一次刘助理又出现在墙头上,给女知青大谈青春理想、人生爱情。知青小耿烦了,就喊了声刘助理,然后念了句古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颗黑头出墙来。”刘助理未必知道叶绍翁,但红与黑的区别他还是听得出来的。那小耿正为自己化古诗的腐朽为神奇而得意,只见刘助理先是面如重枣,然后一声暴喝,接着连“你是什么成分?”“你家里是干什么的?”“你还想不想回城?”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吓得小耿诗兴全无,一头扎进屋里不敢出来。

  我觉得威风之后,刘助理是会后悔的,为他那些毫无涵养的训斥。

  知青点里兄弟姐妹般的友谊后来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们17人中后来有5人情有所属,回城后两对知青组建了家庭。怎么还会单独出来一个?那是位女知青,肥水流向外人田,她把自己嫁给了生产队里的一位村民。

  回 城
  沛县北面有个大屯煤矿,是由上海人投资开采的。每天都有许多上海的车辆从我们村附近的公路驶过,去大屯煤矿拉煤。1976年10月中上旬的一天,一个村民大呼小叫地跑来,说他看见上海的拉煤车上,贴着庆祝粉碎“四人帮”的标语。我们那个村庄,最早就是这样得知了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季节虽是秋天,整个国家却春意萌动。我有个关系非常好的中学老师,在我下放后与我一直保持书信联系。他在那年年底就给我写信,说国家很有可能恢复大学高考招生,让我心里有数。从收到他的信开始,到国家宣布恢复高考,我有了10个月的准备时间。

  说是准备,其实就是胡乱看书,还不知道该看什么书,也没有任何复习材料。我带到农村的书,最多的是毛选和鲁迅,另有一些中学教材、《赤脚医生手册》以及那时期仅有的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文革”中父亲被关了4年,家里的书大部分让母亲当废纸卖了。还好那时父亲已放了出来,又在市图书馆工作,帮我借了范文澜的《中国通史》,还有那个时期出版的所谓法家像王安石、柳宗元、刘禹锡等人的诗文集。

  我还有一本手抄的《唐诗三百首》。在一个同学家看到这本书,想借走,同学说他也是借别人的,于是我用了三天时间把它抄在一个笔记本上。离开农村时,一位村民希望我把这手抄本送给他,送就送吧,反正三百首诗都印在脑子里了。

  那年高考只考数学、语文、政治和史地四门。后三门我不怕,数学却是从1到10都写不全。知青小耿聪明过人,数学还没忘光,一起复习时就顺便教我。考试时发现小耿果然了得,试卷上他讲过的题型十有五六,居然让我考了60多分。可那年考试要考两次,到第二次时,数学难度加大,小耿讲的题型一个也没有。那是真的一点也不会了,结果拿个鸭蛋。好在其余三门的成绩就把我送过了录取分数线。小耿倒是没发挥好,仅差几分,最后被一个中专录取。他也是在农村待急了,有个学上赶紧拔腿走人。后来知道,一些本科院校搞扩招,他能晚走一个月也就上本科了。

  小耿到今天已是老耿了,还在徐州的一所中学教数学。我一直感谢他,没有那年的60多分,我可能第一轮就给淘汰了。

  恢复后的首届高考全国约有570万人参加,这还不及现今全国高考的录取人数。最后有29万人走进大学校门,录取比例是20∶1。在那29万人中,就晃动着我瘦弱而疲惫的身影。

  那时候徐州至沛县大屯的火车已经通车,六七位村民把我送到车站。知青伙伴被我执意拦在知青点门口,不许他们送。我知道大家在一起两三年,现在其中一个先走了,他们的心里不会好受。

  其实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北京已经在开始研究中止“上山下乡”这项政策。此后不久,几千万知青开始陆续返城。到1979年年底,我们的知青点里已经是空无一人。 (本文来源:网易历史 作者: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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