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游击队
第二十五章 她的遭遇

    芳林嫂在微山湖里过了春节,就匆匆的出湖回苗庄了,因为她的老娘生了病,捎信要她
马上回去。
    她一进门,就感到母亲病势的沉重,望着母亲枯瘦的脸颊,无神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心
酸,老人的喉头象被什么梗塞住似的,不时发出困难的呻吟。当老人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到
来时,就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不放,象深恐她再离开似的,眼里滚出了热泪,显然老人在病中
盼女儿已盼得很久了。自从在这庄打特务,芳林嫂砸了松尾特务队长一手榴弹,她的名字已
经在鬼子那里很响亮了。虽然铁道游击队在这一带已经打下基础,到处设有情报网,队员们
也常在这里活动,搜捕特务。可是临城的特务队总想尽办法,要擒获这个女飞虎队员。所以
芳林嫂常常被夜半的枪声惊醒,披衣跳墙逃走,在白天她也时常蹲在庄头,瞅着临城方向的
动静,一看不妙,就挟着一叠煎饼到青纱帐里去了。有时为了逃避鬼子的搜捕,她在外庄住
一个时期,或者她坐上小船划向湖里,待在铁道游击队的后方。总之,她是不大常在苗庄住
了,和铁道游击队一样,她也习惯这种到处流动的游击生活了。在这种情况下,病弱的老人
缺少女儿的护理,又不断受到敌人的威吓。有时鬼子用枪托打她,有时用刺刀顶着她的胸
膛。发疯的鬼子把她家的家具、粮食全毁了,老人气得发抖,但她最担心的还是女儿的安
全。就这样,老人经过几番惊吓和痛苦的折磨,就卧床不起了。
    几天来,芳林嫂不分昼夜,做饭煮药,守在母亲床边。她知道母亲的病是为自己的事而
加重的,她感到悲痛,可是生在这和鬼子展开激烈斗争的湖边,又能怪谁呢!唯一的只有痛
恨敌人,和敌人更倔强的战斗。每当静静的夜里,她听着母亲的呻吟,望着屋角的黑影,在
作着经久的沉思的时候,她一边为母亲的病焦虑,一边却又得警惕着敌人的袭击。就是白
天,她也总把大门关上,叫凤儿守在门旁,听着外边的动静。靠邻院的短墙边,已放好一条
木凳,遇到情况,她就踏上木凳,翻过墙去。现在她的行动完全象一个铁道游击队员一样,
每到一个地方,先看这里的地形,哪里容易为敌人接近,如果敌人包围了以后,哪里可以冲
出去。
    这天,临城、沙沟沿站鬼子增兵,一村传一村的情报也传到了苗庄。芳林嫂因为母亲的
病重,不能分身,就由庄上的人,把消息送到湖里。可是到了下午,鬼子象黄色的水浪一
样,向湖边冲来,湖边各庄都驻满了鬼子。老百姓在鬼子未进庄前都逃到田野里去,芳林嫂
扶着病弱的母亲夹在人群里四下逃难。
    老人本来是病得下不去床的,可是听说鬼子来了,她还是要女儿扶她走出大门,她哼哼
呀呀的说:
    “我死也不能死在鬼子手里!”
    芳林嫂扶着母亲一步一拐的走,汗珠从老人枯瘦的脸颊上流下,她很艰难的走着,咳得
浑身发抖。一到野外的一块洼地,老人就跌倒了,再也爬不起来。
    湖边的风是厉害的,虽然已经打了春,可是残冬还在统制着大地,使病人感到刺骨的寒
冷,老人趴在泥地上喘息着说:“死就死在这里吧!人老了,也该死了!拖着你们娘俩也活
受罪!”
    芳林嫂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哀怨,她一手拉着凤儿,一手扶着老娘,不时的撩着额上被风
吹乱的黑发,用美丽的大眼睛,瞅着四外的动静。如有敌人追来,她就照顾着一老一少赶快
转移。
    敌人和以往扫荡不一样。以往一进庄就派出部队到田野里搜捕逃难的人群。这次对逃难
的老百姓,并不理会。敌人只在大路上行进,分股的窜进村庄,一意要马上驻满这一带的村
庄。
    芳林嫂坐在洼地里,望着远处的湖水和突出湖面的微山的山影,她盼天快些黑下来,想
到黄昏以后,摸到湖边,找一只小船划进湖里去。老娘害病,这样在田野里跑动又不方便,
而且会加重老人家的病。她想把母亲送往岛上,靠近铁道游击队,老洪会替她找个人家住
下,她就带着凤儿怎样跑动也不怕了。
    她终于盼到天黑了,但庄里的敌人,毫没有撤走的动静,沿湖一带村庄,都烧起熊熊的
火光。这是敌人准备在村里过夜的征候。四下看一遭,没有哪个村庄不起火的,敌人把所有
的村庄都驻满了。看样子,逃难的老百姓只有在田野里过宿。
    她正要扶着老娘,拉着凤儿往湖边走去,迎面来了从那边折回来的难民,说湖边都驻满
了鬼子,湖已被严密的封锁了,渔船都逃往湖里去了,没跑及的也被鬼子扣住了。湖面上有
汽艇在巡逻,进湖已经是不可能了。
    芳林嫂只得又坐回洼地里,把带出的一床被子铺一半在潮湿的地上,叫老娘躺下,把另
一半盖在老娘身上,只有在这里过夜了。老娘在被底下哼着,呼吸已很困难了。在这田野里
又不能给病人烧碗热水喝,眼巴巴的望着病重下去;凤儿又哭着叫饿,芳林嫂把挟出的干煎
饼,撕了一块给凤儿,自己满怀愁闷的坐在那里。
    她望着四下的火光,再低头看看蜷伏在地上的老娘,不由的感到心酸。明天敌人就可能
到田野里来捉人了。老娘病得这个要死的样子,怎么能跑得脱呢?就是不被枪子打死,东跑
西奔,累也累死的。她又透过湖边的火光,遥望着夜色里的湖面,想到刚才逃难人的叙述,
敌人一定要进攻微山了。因为湖边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鬼子,湖面上从来也没有汽艇出现
过。想到这里,她又在担心着湖里的铁道游击队刘洪他们了。
    “那里可再待不得了呀!你们要连夜出湖啊!”
    她在焦急的低语着,一半心放在重病的老娘身上,另一半心被山里的人撕去了。她搂着
凤儿,凤儿吃了干煎饼,借着妈妈怀里的温暖,静静的睡去了。夜风带着凉气,吹动着芳林
嫂的凌乱的头发,她依在一棵小树根上,怎么也睡不着,眼泪偷偷的从她的眼角流下,滴嗒
滴嗒的打在她的肩上。她是个倔强的女人,自从芳林死后,她没有为困难而流过泪。自从和
老洪认识后,她眼睛里更有神了,浑身又有了力气。可是现在重病的老娘躺在这夜的田野里
不能走动;老洪他们又处在那样危险的境地。这一切都在撕着她的心,她不是感到自身的孤
独,而是在为他们着急和担心啊!
    “情报已经送进湖里了,他们也许会离开那里的!”在万般无奈的时候,她又回头来
想,用她热诚的希望,来安慰自己。
    可是,在黎明时,她刚蒙胧着睡去,就被震耳的轰隆声惊醒。她猛地从地上抬起身来,
向湖边望去,只见万条火箭向湖里喷射,沉重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微山岛在炮弹爆炸的
火光里闪动。接着湖面上也响起稠密的机枪声,湖水映着一片红光,整个微山湖象滚锅似的
沸腾了。
    鬼子对微山的围剿开始了,每条火箭都象穿着芳林嫂的心,带着哨音的炮弹象不是落在
微山,而是落在她的胸膛上爆炸。芳林嫂象疯了样,把凤儿推在一边,忽的从地上爬起来,
可是没有站住脚,就又跌坐在地上。她低低的叫道:“完了!他们完了!”
    整个早晨,微山湖里枪炮声都在不住的响。炮火的烟雾象浮云一样在水面上飘动,微山
岛都被遮住了。逃到田野里的湖边的人民,都在望着炮火里颤抖的微山,默默的为铁道游击
队的安全而祈祷着:
    “保佑他们吧!他们都是多么好的人哪!”
    自从铁道游击队到了湖边以后,使这里饱受苦难的人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由于他们出
色的战斗,打得敌伪顽胆寒。顽军再不敢到这里抢掠骚扰了,汉奸特务也不敢随便到处敲诈
了。原为鬼子办事的伪政权人员,再不敢站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乱要捐税和给养了。铁道
游击队不但能维护他们的利益,而且还搞鬼子的火车,救济和帮助人民,同时他们认为铁道
游击队不但是杀鬼子的英雄,而且都是很懂道理的人,常给人民开会讲抗战形势,讲八路军
共产党的革命道理,使这里的人民的眼睛亮堂,知道小鬼子不会久长,打败鬼子以后,人民
要过什么日子。所以铁道游击队员到每个村庄,都有热情的老大爷和老大娘来迎接。他们都
愿意帮助铁道游击队,并且把自己的儿子也交给铁道游击队去打鬼子。每逢铁道游击队进行
战斗的时候,各庄的年轻人着急,老人们都默默祈祷。当一听到胜利的消息,人民都到处喜
洋洋的传诵着;遇到铁道游击队失利的时候,人民也在悲伤。上次林忠、鲁汉牺牲,好多认
识他俩的老百姓,都落下了眼泪。铁道游击队已经和湖边的人民建立起血肉的联系了。现在
他们遭了大难,逃难的人民望着微山湖,忘记了自己的家被鬼子盘踞,自己在寒冷的野外露
宿,而为铁道游击队的安全担心。
    到吃晌午饭时,湖里的枪炮声虽然没有早晨响得剧烈了,可是总还在响着。芳林嫂低头
看着老娘躺在地上,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微山岛的那副心事还没放下,身边将要断气
的母亲又触起她的悲痛来,凤儿也饿得直哭叫。她的心被撕裂着,如果有老洪在身边,一切
就会好些,只要他发亮的眼睛望她一下,或者简短叫一声:“别熊气呀!”她也就满身是劲
了。可是现在老洪也死活不明,她满腹的哀痛向谁诉说呢?她只有趴在母亲身边哭泣,因为
只有母亲还了解她的心,可是母亲已是半死不活了。
    同村一块逃难的老大娘们,看到芳林嫂这个苦样子,也都同情的陪着唉声叹气。一个年
轻寡妇,一手拉着还不懂事的孤儿,一手扶着寸步难行的老娘,在这四下尽是鬼子的野外逃
难,就够难的了。可是这老娘又突然病倒在地,不能动弹,背又背不动,舍又舍不得,这副
担子叫谁能担得起呢!慢说是个女人,就是个男人,能有啥好法呢!老大娘们围上来,给凤
儿点吃食,使她止住哭,就来劝芳林嫂。
    “凤儿娘!你心得放宽些呀!遇到了这种事,光哭也没用呀!别哭坏了身子,还是顾着
身子要紧。走时大家都帮着你!唉!你这个老妈妈也病得不是个时候!你要‘回去。’①
么?也不该在这个时辰呀!可难坏了闺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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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回去”是死了归天的意思。
    人们只从病人身上来安慰芳林嫂,可是哪知道她望着湖里,还有另一条愁肠呢!
    过午以后,微山岛的居民,有的从水里逃出来了。当他们和芳林嫂这群逃难的人们汇合
到一起时,才喘了一口气,因为他们冲过敌人对湖的重重封锁,到达这里,总算安全些了。
芳林嫂一见他们,就拭去了眼角的泪水问:
    “那边铁道游击队怎么样了?”
    一个老大爷,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回答着芳林嫂:“怎么样?可了不起呀!在微
山东北角上,叫他们打死多少鬼子呀!满湖都是鬼子的尸体,鬼子始终没有从那里冲上
来……可是鬼子从西南两边冲上去了。抄了他们的后路。……”“怎么样了?”听的人都同
声的问。不仅芳林嫂自己,大家也都关心着铁道游击队的安全。
    “怎么样?”老大爷的眼睛闪着神秘的光辉说,“那谁能知道呢?光听人说,鬼子一抄
后路,花了眼,到处找,找不到他们。”
    说到这里,老大爷指着微山的方向,那里的炮还正响。他又说下去:
    “你听!还在打着呢!打了一夜。可是他们就找不到铁道游击队。光听说鬼子东一路打
西一路,西一路打东一路,南来北打,北来南打,都认为对方是飞虎队。这一来,鬼子死的
可不少……”
    “他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呢?还在微山上么?”芳林嫂想问个仔细,心里才落实,就
急切的问。
    “那谁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呢?铁道游击队神出鬼没,连鬼子的指挥官都气得直打转,
我叫鬼子乱枪打得头昏眼花,光顾逃命,哪能知道那么清楚呢?”
    周围的人们听到湖里渔民老大爷的话,都在纷纷议论了,有的说:
    “我看不碍事,铁道游击队一定有神人指点,不然鬼子怎么会花了眼,会自己打自己
呢?是神迷住了鬼子的睛睛,使他们分不出哪是自己人,哪是铁道游击队了。”
    “是呀!上次搞洋布,关老爷的马不是下山助阵了么!有神保佑!他们洪福大,不要
紧。”
    芳林嫂并没有为这些议论而宽心。因为她对铁道游击队的了解比他们更清楚些。她知道
老洪他们和鬼子战斗,多次打败鬼子,全靠他们的勇敢和智谋,并不是什么神的保佑。她听
着远处的炮声,心还是沉甸甸的象坠了一块石块。
    下午,湖里的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可是铁道东又响起稠密的枪声,到傍晚,各处的枪
声才静下来。只有湖里微山上烟火还在缭绕。
    鬼子的大队不断的从湖里撤出,这是进攻的部队又回到岸边了。他们押解了成群的老百
姓,和一些被俘的游击队,可是也运回来更多鬼子的死尸,一批批用汽车往临城拉去。这是
他们围攻微山的代价。
    芳林嫂在远处望着被押解的俘虏,想从那里边辨认出熟悉的面影,但从身形上看都不
象。天已经渐渐黑下来。
    逃难的人群还得在田野过夜,因为各个村落又都燃烧起熊熊的火光,鬼子还驻在村子里。
    到半夜,芳林嫂的娘已经不省人事了,四肢发凉,只有口鼻还能呼出微弱的气息,看样
子到不了天明,就要离开人间了。芳林嫂抚着老娘的身体,心象刀绞一样。老娘守寡就拉巴
大她这个闺女,没过上好日子要在这逃难的田野里去世了。她连大声哭一下都不能够呀!鬼
子还住在庄里,什么东西都没带出来,怎么把老娘安葬呢!
    四外的村庄都有着火光照耀,逃难的人群里发出鼾声,只有几个好心的老大娘守在芳林
嫂的身边,陪同她叹息,其他一切仿佛都很寂静,只有夜的远处偶尔传来几阵冷枪。由于人
们经过白天敌人围攻微山的炮火,对这些已感觉不到什么了。突然远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呼
声:“芳林嫂!芳林嫂!”这声音显然是怕惊动敌人,而故意压低的,可是这呼声里却充满
着焦急。呼声渐渐近了:
    “芳林嫂!芳林嫂!”
    芳林嫂的头忽的从母亲的身体上抬起,向呼喊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片漆黑。这是个多
么熟悉的声音啊!她把母亲和凤儿交给大娘们代为照顾着,就向呼喊的方向奔去。
    她看到前边一个小树丛里,有个黑影,呼声就从那里发出,她走上前去低低的问:“谁
呀?”
    “我。”
    到跟前一看,原来是本庄刘大娘的儿子小川,她好久就要求参加铁道游击队,是自己庄
里的可靠关系。小川一把抓住芳林嫂说:
    “我们找你找了半晚上!快!”
    芳林嫂一听到“我们”两个字,就知道是指的谁了。她浑身突然生长出不可抗拒的力
量,随着小川匆匆的向西边的一个坟地跑去。
    坟堆后边忽然出现了两个戴钢盔的鬼子身影,芳林嫂吓了一跳,把小川拉她的手猛力一
甩,正要折头回窜,对方说话了:
    “芳林嫂!是我们!”
    芳林嫂才听出这是小坡的声音,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下来了。她忙走过去,看看刘
洪也正站在那里。芳林嫂的黑亮的眼睛和老洪的视线一接触,不知怎的她忽然感到一阵心
酸,两行泪水哗哗的落下来。
    “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刘洪欣喜的说。
    “你们怎样了?”
    “没有什么,冲出来了!”
    “你们咋穿这些衣服呀?!怪吓人的。”
    “就是这鬼子衣服救了我们的,也正因为穿这样的衣服,我和小坡才能从敌人群里摸到
这里来找你。”说到这里,刘洪关切地问:
    “凤儿呢?”
    “在她姥姥那边!”
    “快去把她抱来,咱们一道走,我来的目的是接你到山里去的,政委也是这样希望,你
到山里受训以后,就可以参加工作了。现在鬼子大军驻满铁道两侧,明天就可能开始搜索,
你留在这里是危险的!”
    “你们进山么?”
    “我们暂时先撤到北山根据地的边缘,等到这边情况好转后,再插过来,敌人在这里的
时间是不会长的。快去抱凤儿赶快走吧!天亮前我们一定得赶到道东。”
    芳林嫂对老洪关切的督促,不由得引起内心一阵感激和喜悦。他们是脱离危险了,可是
现在他又为着自己而冒险穿过敌群,来援救她,带她到山里受训,这又是她多么愿意去的地
方呀!她在和铁道游击队一起的时候,在掩护过路同志的谈话中,受到革命的教育,认识了
革命,政委曾经和她谈过,准备送她到山里去受训,将来好参加革命工作,她也听队员们
说,老洪所以那么坚强,就因为曾到山里受过教育的。现在真的要她到山里去受训了,这该
使她多么高兴啊!可是当她想到病危的老娘,这一阵的高兴又变为难言的哀痛了。母亲快要
断气了,难道她忍心离开么?!她的满腹哀愁,现在可有人听她来诉说了,她就把母亲的病
一五一十的说给老洪听。最后她说:
    “你说,我能忍心离开她么?”
    话还没讲完,芳林嫂就去擦泪水了。老洪听了这个情况,虽然他一向处理问题很果断
的,可是现在也陷入一种沉闷的情绪里边,拿不定主意了。但是他还是说:
    “你自己决定吧!不过事不宜迟,再晚就过不去铁路了,他们还在那里等着我。”
    芳林嫂说:“她不病还好,要是眼看她老人家快死了,我还离开,这能对得起她么?她
另外又没一个亲人!”
    “看这样你得留下了。”
    “不留下又有什么办法呢!可是你知道我又是多么愿意和你走啊!”芳林嫂又在擦眼泪
了。
    “好吧!就这样决定吧!”老洪象害牙痛似的说了这一句。他是不愿意她留下的,可是
竟遇到这个难题,一块把老人带走是困难的。他想到明天就要变坏的情况,不由得皱起了眉
头,望着芳林嫂:
    “怎么样?情况恶化后,能坚持住么?”
    “这个你放心好了。”
    老洪听了芳林嫂坚毅的回答,他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是相信的,不过这也并没减低他的
担心。他便掀起了衣服,掏出一支手枪,交给芳林嫂:
    “把这个留着应付情况吧!遇到敌人,它会帮你的忙的!”“好!”芳林嫂接过了手
枪,老洪曾经教会她打枪,她拉了一下,顶上了膛。
    “那么!再见吧!要咬紧牙关啊!”
    “决不装熊就是!”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了,芳林嫂抓住老洪的手,总不想放开。她知道这一离开,自己就又
陷入孤独无依的境地。可是时间很紧迫,老洪毅然的把手抽出,说了一句:
    “等着啊!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就和小坡、小川折身没在黑影里了。直到这时,芳林嫂才感到别离的重量,才感到孤
独的苦味。她全身象突然散失了力气,扑通的跌坐在一座坟堆上,眼里又流下泪水。好一
会,她才恢复神志,慢慢的爬起来,握着手枪,艰难的向老娘躺卧的洼地走去。
    天没亮,芳林嫂的娘就死了,芳林嫂爬在老娘尸体上哭泣。同村的逃难人,在这洼地旁
边,帮着挖了个墓坑,乡邻们弄来了一个破席片,卷巴着把老人埋葬了。
    太阳已从东山爬起,照耀着这新垒起的坟堆,当芳林嫂伏在坟前鼻涕一把、泪一把痛哭
的时候,各庄的鬼子已经出发到田野追捕老百姓了。
    芳林嫂拉着凤儿,随着人群东跑西奔,后边鬼子追着,跑到东,东边鬼子堵住去路,又
折向南边。可是湖边的鬼子又迎面拦住了,他们就再向北跑。到处是鬼子汉奸在打着枪,到
处是老百姓在奔跑着,人群里夹着哭叫声。汉奸特务在向逃难的人摇着白旗喊叫着:
    “不要跑!都回庄去!皇军爱护老百姓!在野外的一律乱枪打死!”
    到下午,老百姓都跑得精疲力竭了。有些地主富农,都回庄了。有些人被鬼子赶着回去
了。可是芳林嫂一直跑到天黑,都没有进庄,夜里还是宿在田野里。
    第二天,田野里又是鬼子追赶着人群,可是逃难的人越来越少了。因为鬼子毫没有撤走
的意思,跑到何年何月呢!有的看到田庄的还没发生什么事,也就慢慢的回家了。现在野外
逃难的只剩铁道游击队的家属和有关系的人了。芳林嫂把凤儿交给一个亲戚家带到别庄去,
自己就挟着一卷干煎饼到处流动,蹲在坟堆旁,趴在洼地里躲着鬼子,她是下决心不和鬼子
见面的。在万不得已碰上时,她只有掏出手枪,象铁道游击队员一样和鬼子战斗了。
    野外逃难的人很少了。这样可以缩小目标,便于隐蔽,可是也有个最大的危险,就是离
开了人群,更容易暴露了。芳林嫂趴在一个坟堆旁,看着发青的麦苗,低低的说:
    “你快长呀!”
    她盼着麦苗快长高就可以象铁道游击队员一样,出没在青纱帐里,敌人就不容易找到她
了。因为铁道游击队的活动方式,她是很熟悉的。可是眼前的麦苗还只有脚脖深,只能埋住
老鸦,她看着麦苗在发愁。
    夜里下了一场春雨,芳林嫂淋得衣服都湿透了,爬在荒坟堆中,浑身沾满了污泥,几天
没梳洗,蓬头乱发,在泥地上坐着。她在最困难的时候,想起老洪发亮的眼睛,记着他临走
时对她说的话:
    “咬紧牙关呀!”
    现在她是咬紧牙的,没有对眼前的困难低头,她只盼着铁道游击队早日回来,这一天总
会到来的。可是雨夜的风是凉的,尤其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使她不住的颤抖。她对自
己说:
    “这样会冻病的!不行!病了就不好办了!”
    她毅然的站起来,向附近的一个小庄子走去。天又黑,路又滑,她一步一跌跤的走到村
边。村的东头有着熊熊的火光,她知道鬼子住在东头。当她又向西走去时,突然滑了一跤,
只听“砰!砰!”两声,带哨的子弹从她头上飞过,这是鬼子的哨兵打来的。她急忙趴在一
个土堆后边停下不动。鬼子向这里照了一会电筒,一切又沉静下去。
    她不敢再站起来,就匍匐着从西头爬进庄去。跳过一堵短墙,跌落在一家老百姓的院子
里。当她爬到锅屋里,这家主人进来,一看是个逃难女人,好心的房东老大娘就把她收容了。
    她在这家熟睡了一夜,可是在天亮前,她就又偷偷的溜出庄到野外去了。因为白天鬼子
查户口,她留庄里是危险的。就这样,她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偷偷进庄过夜。
    一天,她在野外流荡,意外的碰到冯老头,这老人也瘦多了。显然这些日子逃难受了折
磨。一见面,老人就着急的问芳林嫂:
    “他们怎么样?”
    “没啥!都冲出来了!”
    老人说:“可是鬼子汉奸乱叱呼说飞虎队完了。全部消灭在微山上。有的老百她也信以
为真。”说到这里,老人从怀时掏出一张鬼子办的报纸。他知道芳林嫂不认字,就指着报上
的字说:
    “你看鬼子在这报上登多大字,鼓吹围剿微山的大胜利哩!上边说消灭了共军两个支
队,三个大队,飞虎队全部就歼。连鬼子自己也承认攻微山伤亡了七百多呢!鬼子这次损失
可不小!”
    芳林嫂把他们化装突围的情况和见到老洪的事情,跟冯老头谈了一遍,喜得冯老头合不
住嘴,他这几天的奔波疲劳和苦闷,被赶得烟消云散了。老人兴奋得抖动着雪白的胡子对芳
林嫂说:
    “好啊!只要他们没受损失,那咱这一带就没大问题了,谢天谢地!”说到这里,老人
的脸又沉下来说:
    “眼下各庄的地主坏蛋,都又在翻白眼了,他们以为铁道游击队没有了,又是鬼子的天
下了。松尾又在召他们开会,伪政权又要成立,我看搜捕咱们这号人的时候又要到来了。你
跑出来是对的,可要警惕点啊!我最近就想到山里去看看他们,要他们快快出来,……”
    “你几时走?”芳林嫂听到冯老头要进山,很高兴地问:“你把我带去吧!临走老洪还
要我去受训的。现在母亲也死了,凤儿寄放在亲戚家,我可以脱身了。”
    “行啊!不过我得先打听下铁道边的情况,咱们约个地点吧!”
    他俩约定后天傍晚还在这里见面,连夜过铁路进山。说完就分手了。
    当晚,芳林嫂就偷偷去看凤儿,到亲戚家还是跳墙进去的,姨母在灯影里几乎认不出她
了。因为她多日在野外奔波逃难,挨冻受饿,弄得蓬头乱发,有些消瘦了。连她自己照着镜
子也感到吃惊。只有那对显得特别大的水漉漉的眼睛还象她原来的样子。
    她把凤儿偎在怀里,用干涩的嘴唇,亲着孩子的脸。自从老娘死后,只有这孩子挂着她
的心了。现在她将要离开孩子到山里去受训,参加革命工作,再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进山
是她乐意的事,可是要离开孩子,不禁勾起她的一阵心酸。凤儿也象懂得妈妈的苦楚似的,
沉闷的盯着妈妈。芳林嫂没有告诉凤儿她要远走,只叮咛说:
    “妈妈不能在家守着你呀!要是鬼子汉奸来了,就会把你妈妈逮走了。我在外边躲躲,
等鬼子走了,妈妈再来领你,你在这里要好好听姨姥姥的话呀!……”
    凤儿懂事的点点头,芳林嫂更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在这里,芳林嫂总算吃了一顿热
饭。想到就要走了,她静静的对着镜子,梳了一下头,洗洗脸,把泥污的衣服整理了一下。
    在约定的时刻,芳林嫂到了前天她和冯老头谈话的地点,她依着一棵树在盼着老人的到
来。她四下望着浸在暮色里的村庄,都又燃起熊熊的火光,远近处常传来捕人的枪声,心里
想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到处追捕她的环境,到山里去学习,很快就要见到刘洪了,她心里
感到无比喜悦。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还不见冯老头到来,她站得腿有点酸了,就靠着树坐下来,可是
她的眼睛还是在向四下瞅着。夜已静下来了,四处每一个黑影和动静,都能引起她最大的注
意,可是冯老头还没有来。
    “老头把这事忘了么?不会啊!在这种情况下约定一道到山里去的事,总不会忘记的。
出了什么岔子么?也不会呀!老头和铁道游击队相处很久了,是很机警的。可是他怎么还不
来呢……”
    芳林嫂坐在湿地上,两手搓着脚边的麦稞在寻思着,麦苗经过一场春雨又长得高些了,
长得高的地方,爬进去就可以埋住人了。不过现在芳林嫂已经不从这方面想事了,唯一系在
她心头的事,是赶快离开这里,到山里去。冯老头迟迟不来,使她有些焦急了。她抓一把麦
叶在撕着,麦叶都被撕断了。她实在等得不耐烦了。
    三星已经正南,芳林嫂整整等了半夜,再晚些就过不了铁路了。她心急得象火烧似的。
为了能够早一些见到冯老头,她站起来,向着远处冯老头住的小庄迎上去了。她想着也许在
路上会迎着他的,她是多么急切的想见到他啊!她一边走着,一边四下瞅着,生怕冯老头从
两边过去,碰不上头。可是一路上她的眼睛在夜色里都瞅痛了,还是没看到冯老头。已经快
到庄边了,庄里的火在熊熊的烧着,敌人一定盘踞在庄里,她趴在庄边的一块麦苗里,向庄
里望着。村里除了火光和庄东头敌人的哨兵,什么动静都没有。
    再不能等了。她下决心要爬到庄里去,去找冯老头,他的家她是知道的,是在东头,可
是那里有哨兵,不好接近,她只有到庄西边的住家去打听一下,通过老乡去喊冯老头,比冒
冒失失到他家更妥当些。拿定了主意,她就偷偷避着火光,在黑影里向庄里爬去。
    现在她已经很会扒墙头了。为了要见冯老头,她摸到一家短墙根,就很熟悉的翻到院里
了。她悄悄的摸到住屋的门边,轻轻推着门,门里边有个老大娘低低的问:
    “谁呀!”
    “我,好大娘开开门吧!”
    听到是个女人的声音,老大娘很快就把屋门拉开,一见芳林嫂就问:
    “你干啥啊!深更半夜的……”
    “逃难的呀!我想在这躲一会就走!”
    老大娘把她让进屋里,把屋门关好,点上了油灯,在灯光下老人望着芳林嫂的脸,同情
的说:
    “俺也是刚逃难回来不久呀!你是哪庄的?”
    “东庄的。”芳林嫂随口说了个庄名,因为她在苗庄很红,怕别人知道她是芳林嫂,所
以她没敢说出自己的庄名。接着她对老大娘说:“俺家住了鬼子,青年妇女谁还敢在家住
呀!就跑出来!”
    “你和这庄有亲戚么?”
    “有!我和冯老头,文山大爷是亲戚,一进庄我看他住的那边有鬼子的岗,就没敢过
去。”说到这里,芳林嫂就转到本题上了,就问:
    “冯大爷在家么?”
    “别提了!”老大娘叹了一口长气说:“他被逮去了!”“啊?!”芳林嫂象被泼了一
头冷水,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紧跟着问:“怎么?”
    “被逮去了!”老人重说了一遍,眼睛也有点红了,“昨天夜里的事!从鬼子来这些
天,他都没沾家呀!就这天偷偷回了趟家,就遭了事。听说他到临城那边去了一遭,要想到
山里去,才回家收拾一下,可是特务早跟上他了。在他没来家前,鬼子就到他家逮他好几次
了。鬼子没捕着,就没有再上他的门,谁知鬼子暗地在他门边设了岗,不论白天或夜里,都
守着他的门,一见他进门,就包围了院子。”
    老人望了一下芳林嫂,这时她已把脸埋在手掌里,泪水从手指缝里流出,老大娘又长叹
了一声,说下去:
    “是个多好的老头呀!他临被鬼子押着带走的时候,鬼子用枪托打他,说他是老八路,
可是老人并没有含糊,鬼子一边打,他一边叫骂:‘你们能把我这个老头逮住,可是你们可
逮不住铁道游击队!奶奶!我人老了,死了没啥!可是铁道游击队会来对付你们!’唉!提
起他被逮去,庄里没有人不流泪的!”
    当老大娘谈过不久,芳林嫂就又溜出庄去了,她象失了魂魄似的在夜的田野里晃荡着身
子走着,她浑身上下都没有了力气,但是她还是挣扎着走着,冯老头的被捕,对她是个多么
沉重的打击啊!完全打碎了她刚才一切的想法。进山受训是不可能了,因为没有冯老头引
路,她不知道往山里去的路线的。她无力地向前走着,最后跌坐在一块坟地里。现在她只有
想尽办法逃避敌人对她的追捕,继续在田野里流浪了。各庄已折掉的炮楼,在鬼子的监督下
又都修起来了。铁道游击队的家属和有关系的人都被逮捕了。过去和铁道游击队有关系的保
长,或被捕、或被撤换,流氓坏蛋当起伪保长,伪政权又成立了。松尾召集这些伪保长开
会,为防止八路卷土重来,要各庄组织“反共自卫团”。并出动宣抚班到各村宣传,他们指
着照片上的一片尸体说,飞虎队全部被消灭了,妄图欺骗老百姓相信这湖边再没有什么飞虎
队了。事实上知道铁道游击队化装突围出来的,只有小川、芳林嫂和冯老头了。可是小川当
晚就跟着老洪进山,冯老头又遭到逮捕,现在知道的只有芳林嫂她自己了。可是她每天被追
捕,一个人四下逃难,没有机会来和群众讲这事情。所以湖边的人民都以为真的没有铁道游
击队了。
    听说铁道游击队被消灭,一些地主认为湖边已成了鬼子的天下了,都纷纷投进鬼子的怀
抱。东庄的地主胡仰,仗着他的儿子在临城的势力,竟当起乡长来了。松尾又特别为他组织
起乡自卫队,又配备了枪支,统辖各庄的“反共自卫团”。沙沟后边有个大镇,镇里有个大
地主的儿子叫秦雄,上过中学,是国民党三青团员,铁道游击队到湖边后,他为了保住自己
的产业,就跑去找李正,想要求参加点工作,李正把他留下,进行教育。可是他胆小,经过
几次战斗吓破胆,后来就又跑回家不干了。现在他又被松尾拉出来,成立队伍,委为湖边
“剿共司令”。松尾的意图是想借这秦家大地主的势力,来统治湖边一带村庄。因为鬼子围
剿微山后,暂时屯兵湖边,伪化这个地区,以后准备撤兵南下,调往南洋作战。现在鬼子兵
员缺乏,是不能在这里久待的。所以松尾趁着大军在境,就加紧着湖边的伪化活动。
    湖边伪化起来了。松尾就回临城审案子,因为这次扫荡抓的人太多了。他查了一下“犯
人”。独独不见芳林嫂,这就使他很生气。因为芳林嫂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她使他在苗庄几
乎被飞虎队活捉,虽然脱险了,却挨了这个女人一手榴弹,打得他头上起了一个鸡蛋大的疙
瘩。这仇恨他忘不了,所以他一定要在这次活捉芳林嫂。
    他气冲冲的去找到秦雄,限他三天把芳林嫂抓来,不然,不但反共司令当不成,还要秦
雄的脑袋。
    “一定帮我拿住她,不信你这个司令就拿不到一个女人!三天交活的来!”
    秦雄为这任务,搔着头。他在铁道游击队时,是认识芳林嫂的,也知道她和刘洪的关
系,在刘洪教育下,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会使枪,又熟悉铁道游击队的一套活动方式。
这些天,秦雄曾带着队伍配合鬼子清剿各村,也注意到拿她,可是却捉不到。现在松尾限期
要芳林嫂,他就召各乡长开会,也下了死命令,尤其指着胡仰说:
    “她在你乡!两天交来,交不到小心你的脑袋。”
    胡仰带着他的反共自卫队和各乡的反共自卫队,加上鬼子配合着,不分昼夜的在湖边清
乡了,一夜包围好几个庄子,挨家搜查,可是总不见芳林嫂。又分数股在田野的麦苗里拉网
似的清剿,还是没有。在一天夜里,反共自卫团正在田野里清剿,有个伪军看到一个黑影从
身边闪过,他追上去,突然砰砰两枪,他的左臂中弹,别处听到这里的枪声,大队鬼子汉奸
包抄过来,找了一夜,还是不见踪影。
    三天没有捉到,秦雄请求松尾再宽三天,一定可以捉到,因为在清剿中有人看到过她
了。松尾听说有了踪影,就答应下来。
    芳林嫂在这几天清剿里边,没有合一下眼,随时都在紧张的奔波着,白天还可以望远,
看看鬼子来了,就在麦丛里爬到别处,可是夜间就只有靠两只耳朵听四下的动静了。有几次
她是从鬼子包围的空隙里,顺着麦垅爬出来的,有几次她是打着枪才冲出来的。
    好几天没有吃饭和睡觉了,她疲劳得头象千斤重,一低下头就打盹,可是四下敌人清剿
着,她怎敢睡下呢!想到这里,她就强打精神,有时把自己的大腿用力的拧几下,用疼痛来
驱逐疲倦,支持下去。这夜已经是第六夜了,当她从另一块麦田爬到这块麦田,在一个小土
堆边一爬,头就再也抬不起来,浑身软得没一丝力气,身子一着地就呼呼地睡去了。她突然
被一阵杂乱的声音惊醒,一睁眼四下都是人,有几个已向她扑来,她一抬身,正要举枪,可
是已经晚了,几个伪军把她抱住,她再也动弹不得。
    胡仰用电筒照着芳林嫂的脸,哈哈笑着说:
    “可把你找到了!”
    芳林嫂大骂道:
    “胡仰!你这狗汉奸!”
    胡仰想到这几天为捉不到芳林嫂自己所受的气,一见芳林嫂就想去痛揍她一顿才痛快,
可是现在他望着这女人,不由得心里有点胆怯,也许是过去铁道游击队那种英勇威武的气概
所留给他的印象吧!因为过去他看到刘洪那对发亮的眼睛,心里就打寒战,所以现在他看到
刘洪的爱人也有些骇怕。他不但没敢揍芳林嫂,相反的却陪着笑脸:
    “你不要生气!这是松尾要你,我们也没办法,秦司令为这事也为难不小。你和秦司令
是老熟人,他还有话给你说呢!”“哼!难道我还怕见他么!”
    芳林嫂就被押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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